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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桌上除了两碗稀粥,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粗布钱袋,袋口敞着,露出里面寥寥可数的几十枚铜钱。柳承远没有看粥,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上,枯瘦的手指将它们一枚一枚地拨弄、排列,动作迟缓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铜钱碰撞,发出细微而清冷的叮当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柳清禾默默坐下,端起自己那碗粥。粥很烫,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小口小口地啜着,寡淡无味的米汤滑过喉咙,却梗在心口,难以下咽。
“清禾。”柳承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依旧低着头,目光停留在那些排列整齐的铜钱上,并未看儿子。
“父亲。”柳清禾放下粥碗,心头莫名一紧。
柳承远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气,又仿佛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的重量。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芸香州……太小了。小得……装不下几本书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柳清禾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震惊地看向父亲。
柳承远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不再浑浊,不再飘忽,而是像淬了火的铁,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穿透力,直直地钉在柳清禾脸上。那眼神里,有深不见底的悲凉,有洞悉世事的无奈,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你……”柳承远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虽低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该走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柳清禾耳边炸响。他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身体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走?”他喃喃地重复,声音干涩,“父亲……走去哪里?”
柳承远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他不再看桌上的粥和铜钱,也不再看儿子震惊的脸,而是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藏书楼大门走去。那扇厚重的、落满尘埃的木门,如同一道封印,尘封着柳家过往的荣光与沉重的负担。
柳承远在楼门前站定。他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黄铜钥匙。那钥匙小巧,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他摸索着,将钥匙插进同样布满铜绿的锁孔里。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如同惊雷。
积年的尘埃随着门轴的转动簌簌落下,在初升的晨光中飞舞。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纸张、墨锭、糨糊、灰尘混合着蠹虫和岁月腐朽的味道,沉甸甸的,是百年时光沉淀下来的重量。门内,是无边无际的幽暗,一排排高耸至屋顶的巨大书架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墓碑。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是书。线装的、卷轴的、函套的……在门洞透入的微光里,它们静默着,如同沉睡的魂灵。
柳承远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在弥漫的尘埃中显得模糊而高大。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无边的书海,也仿佛是对着门外的儿子,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藏书楼的门……该打开了。”
晨风穿过敞开的院门,卷起地上细小的尘埃,打着旋儿,掠过柳清禾僵立的身躯,扑向那洞开的、幽深的藏书楼门内。
————
三日后,一辆马车离开了柳家,离开了芸香州。
车内,柳清禾正闭目养神,思考着今后的路,耳边也想起了父亲的言语。
“到哪里?我好像也不知道,本来想着再多等几年,让你去参加科考,那样就可以慢慢地让我们柳家重回朝堂,光宗耀祖。
“可是如今的世道变了,未来的芸香州会出现越来越多像胡员外那样的人,这里已经容不下真真正正的读书人了。
“到云州去吧,那里读书人最多,书香气重,在三十州内,云州也是读书人地位最高的州。
“到了那里,可以去找一位姓于的先生,就说,就跟他说,‘学生柳承远,让先生失望了’。”
柳清禾缓缓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向了窗外,就这样很久很久,他收回视线,拿出了一本早已烂熟于心的书籍,却不是儒家书本,反而是道教的《道德经》。
他不知道未来如何,但他知道,他柳清禾,要走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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