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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朝臣当中的真宿,脸上少了几分血气,看上去竟有些许苍白,而那双往日比耳珰更为璀璨的金眸,此刻正低垂着,目光空泛地穿过地板,不知在看何处。
偏生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当众点了真宿的名,面上的不怀好意几要满溢出来。那人道:“庆掌印身为陛下的随侍,是该多劝劝陛下,留宿妃嫔宫里,或是召到正仁殿,皆无不可。到头来,比起美色,还是诞育子嗣,方为正道。”
真宿是在放空,但次紫府照常运作着,想听不见都难。然而真宿潜意识竖起了次紫府的屏障,将其隔绝于外,是以真宿恍若未闻。
某些人即便不相信他跟鸩王真有超过君臣的关系,亦止不住好奇,对于此番试探,红极一时的庆掌印会有甚么反应,是以无人助言。
众人尚未等到好戏上演,位于上首的鸩王却霍然出声:“甄穗康。朕的随侍行事,需你指教?”
鸩王的声音虽如常的淡漠,但众臣若是胆敢抬头看一眼,便知鸩王此时神色有多瘆人,凤眸不掩阴鸷之色,周身寒意恐能媲美染血弯刀上所附的凶煞之气。
甄姓大臣心中咯噔一坠,当即扑通跪地,稽首求饶道:“微臣、微臣绝无指点之意!只是建言——”
然而鸩王甚至懒得寻个正经由头,便随意摘掉了那人从五品的乌纱帽。一众方才进过言献过策的大臣,后背俱是一凉。御史更是坐不住了,当即出言劝谏。
朝堂霎时喧哗如市。
而鸩王却铁了心一意孤行,仿佛真要将“暴君”、“昏君”之名坐实一般,全然不理会旁人,对文官御史的死谏威胁无动于衷,目光紧锁着始终神游天外的真宿。鸩王内心显然并无表面那般从容,既忧心真宿因挑拨之言伤怀,更惧真宿无动于衷。
劝谏鸩王临幸妃嫔,绵延子嗣未果,原本濒临失去大势的世家,重新支棱了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的中风症竟是好了,不仅能下地行走,讲话亦恢复如常。
顷刻之间,半数朝臣又悄然登回到颜家这艘大船上,这股暗中合力,致使即便颜家勾结枫国的通敌罪证确凿,抄家问斩一事依然遭到了重重阻挠,最终被搁置了下来。
赵家亦得喘息之机。可证明是赵千衡泄露了枢密院的计划的实证消失,从而无法指认其为导致鸩王离京路上遇袭,多名兵士以及数十匹战马伤亡的罪魁祸首。很快的,赵家家主便被释放归家,毫发无损.
真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朝后便恢复如常,静立鸩王身侧。那双翦水金瞳,与殿外灿黄的梧桐叶相得映彰,令人不由驻足凝望。
鸩王倒显出几分不同寻常,仍紧盯着真宿,眼底有如蛰伏着一条血口巨蟒,隐现扭曲的兴奋,只待猎物露出“破绽”——试图从真宿身上捕捉到自己期待的反应。
然而真宿已无早朝时的恍惚,而是正色道:“陛下可有对策?世家此番无异于鱼死网破,或许正说明他们黔驴技穷,已被逼入了死胡同。”
鸩王怔了一瞬,旋即掩去眼底失望,转而冷笑道:“原未想动他们最后的依仗……可这回他们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朕绝情。”
过了好些日子,鸩王依然未召妃嫔侍寝,连慰问安抚妃嫔之事,亦是遣清娥代劳,不曾踏入任一妃嫔的宫殿。除上朝议政,只往返于蝎影殿与正仁殿。
太后闻此消息,立时容光焕发,腿不酸了,腰不疼了,日日召三皇子和大公主,聚到身旁说说小话,更亲自为三皇子择选正妃。
尚未站队的朝臣见状,愈发举棋不定。
真宿在鸩王身边当随侍的日子不短了,却从未看见,抑或是听闻鸩王有留宿妃嫔宫中的事情,纵使是当下这般迫在眉睫的时候,依然不见鸩王有分毫的亲近妃嫔之意。
故而真宿先前为此纷乱不已的心,复又安定了下来。
他终是下定决心,他要留下来,留在这一方小世界,与鸩王一起。
中秋当日,真宿寻到了吴叔,让他教自己制作月饼。
真宿虽初涉庖厨,却学得很快。用猪油与面粉擀制起酥,豆沙松子饴糖做馅,以食模印出“桂树玉兔”的纹案在饼面,最后则是烤制。虽说是头一回,但有吴叔一步步指导,且火候等繁复的工序也有吴叔帮忙兜底,因而最后做出来的月饼很是像模像样。
吴叔亦煞是意外,头一回竟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月饼,形状浑圆,酥皮也起得很完美。
“吴叔且尝一下,看味道如何?”真宿金眸莹亮,明明夜幕未降,但吴叔感觉自己已然提前见到今夜才会升起的那轮满月。
于是吴叔在真宿期待的眼神中,一口咬下了真宿做的月饼。
“……”这卖相……明明每一步都帮忙盯着了,怎么会这般……
吴叔闭了闭眼,抑住了想吐出来的冲动,努力牵扯起唇角,试探着问道:“小庆子是打算赠予何人?”
真宿不好坦言是给陛下的,怕吓到吴叔,于是只道:“赠予重要之人。”
吴叔面容纠结,既然是要送给重要的人,可不好让这月饼搅黄了他们的情谊呀!
最后,吴叔索性直言问题所在,真宿眼中的笑意霎时凝固了,连忙自尝了一下,然后无话可说。
吴叔没忍住问道:“馅里你还放了什么进去?”
真宿想了想,回道:“……我见从云城带回来的柿子糖还有不少,就突发奇想,代替玫瑰糖放了进去。”
做膳食最忌灵机一动啊!吴叔心道。
“不行!打回重做!!”
“好的,师父!”.
中秋佳节,鸩王伤势于近前终于痊愈,是以将耽搁了许久,本应回京后就操办的凯旋宴,安排到中秋,与节日同庆。
然小皇子早薨一事为宫里带来的阴霾,至今仍未彻底散去。此等团圆日子,姝妃没有出席,梁常在亦如是。
不过担忧鸩王许久的寒王,借此机会携眷入宫了。他向鸩王道了节哀之后,见鸩王气色尚算不错,欣慰地笑了笑,寒暄几句,方才入座。
而开席前的最后一刻,太后才姗姗来迟,由三皇子搀扶着,落座在鸩王左首。
真宿跪坐在鸩王右前,有一张专属的小案,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稍显朴素的食盒。
真宿时而觑食盒一眼,时而觑鸩王一眼,心底隐隐有些雀跃,又有些心悸。
鸩王全然没给太后眼神,只简单问候了一句,便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真宿身上,见真宿神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遂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真宿亦不明所以,但对视之后,他如同疯鹿乱撞的心跳,确实渐渐平复了下来。
鸩王眼底的笑意加深,然后慢慢瞥向了右首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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