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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用她读过很多公文的眼光来看,这份文书也写得极其端正,内容一字一句都没有可挑剔之处,连书写笔画都很完善,显然是字斟句酌过后,已经熟稔于心的成果。
“这是聘书的草稿,还需要制成玉版。”他柔声道。
傅苒大概了解一些情况,知道这种亲王娶妃的聘书,不止要誊抄在绢帛上,最后成品也得用玉版来呈送,所以当前只是初步的草稿阶段。
她点了点头,自己拿起了另一张纸:“这个呢?”
“是请期书,”他继续回答,“用来约定我们的婚期。”
“那旁边的那个呢?”
晏绝就像在和她玩一个永远不会厌倦的游戏,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充满耐心地一遍遍回复:“那是写给皇帝的奏婚表。”
“……”傅苒看得眼花缭乱,熟悉的记忆又翻腾上来。
还好她做了几年女官后,勉强能理清这些不同的格式和规范,不然怕是都分不清楚。
但就算能弄清,也不代表她就很有写这个的热情,繁琐重复的文书实在太烦人了。
她忍不住侧过脸,疑惑地睨了他一眼:“这些东西,就不能让别人代你写吗?”
据她所知,这种要走流程的琐事,通常王府会有专职的文学侍从来干,像他这样自己写的,肯定是少数。不然一份份公文亲手写下来,别的事情都压根没空再做了。
“可以的。”晏绝声音低柔,却有种理所当然的固执,“但我想自己写,没关系,只有这么一些而已,今天很快就可以处理完了。”
傅苒只好问:“那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写的?”
“应当还有告庙祭文。”
说到这个,晏绝的语气多了一丝漫不经心:“不过这个,可以让太常来代笔,我只加盖印章即可。”
祭告宗庙,对他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宗庙里就没有他放在心上的人。
若说血亲中有什么例外,也许就是他的阿母,可华阳长公主即便泉下有知,大概也并不愿意见到他,更不关心他的婚事。
念头涌起,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随后又很快消弭于无形。
女孩轻快的声音响在耳边,驱散了他内心一闪而过的阴晦:“阿真,那你得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啊?”
“呆在这里让你觉得无聊了吗?”
晏绝把手中的文书放回了案上,垂眸望向她,曜石般的黑眼睛专注地倒映着她的影子:“白日里我先陪着你,这些都可以晚上再处理。”
“不是这个意思。”傅苒连忙摇头,“我是想说,要是你还有很多要写的,那我帮你写吧?我在建康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会弄错的。”
晏绝微愣,指尖无意识滑下,缓缓摩挲着她轻软的衣料:“可是请求婚事的书信……本应该由我亲手来写。”
傅苒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反正我们都要成婚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夫妻本来就是一体的,你写跟我写有什么区别。”
她这个说法,严格来说其实略微有点狡辩了,但晏绝一听到夫妻这两个字,整个人就柔和得不可思议,半点都不否认。
他嘴角弯了起来,眼神和语气都温柔得像在哄诱:“的确有一份需要你写的,苒苒。”
傅苒一下来了精神:“是什么?”
“你的庚帖。”他说。
按照正常的礼节,议亲的时候,应该由男方家的长辈把家中儿郎的庚帖送到女方家,女方家长辈再回以自己女儿的庚帖。
但是对他们来说,倒是没太多必要走这种流程。
因为晏绝早已经无父无母,根本没有长辈来为他操持婚事。而傅苒,不说她所有的亲人实际上都不在这个世界,就单从明面上的身世来看,也是父母俱丧,找不到一个有血缘的亲眷了。
世间的规矩,于他们并无束缚,傅苒听他解释了一番,最后道:“所以,我们直接交换就可以。”
她当然没有意见,应了声好,拿过了纸和笔。
可是,真到要落笔的时候,她心中却不禁浮现出一丝犹豫。
写庚帖,无非是要写自己的户籍何在,出生年号如何,祖辈的来源。
可是无论哪一条,对傅苒来说,都不是能够真正让别人理解的。
如果是从前,她可以根据女配的身世来编造,但她已经掩饰得太久,不愿意再继续编织这个早晚要破灭的谎言。
她提笔写下。
“无州无郡之人傅苒,生于元月十五,先祖不在此间……”
她的笔顿住,难以再写下去。
因为她不是此世之人,在这样的寥寥数语之后,似乎就没有更多可以写出来的东西了。
晏绝看到了她短暂的迟滞,无声地覆上她的手,把她手里的那只笔接了过去。
“没关系,苒苒。”他说,“如果为难,就不要再写,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就好了。”
他主动合上了笺纸,没有去看那列刺眼的墨字。
傅苒的身份和来历,只要她不想说,他就可以不必知道。
从始至终,他在乎的,一直只是她本身罢了。
察觉到她现在情绪低落,晏绝抿了抿唇,岔开话题道:“这些文书,会和聘礼一起被送到谢府。”
傅苒微微一怔。
是哦,她在洛阳的身份还是谢家的养女,办婚事当然和他们离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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