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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似陷怔忡,片刻后方回神,接话道:“此唤作柘枝舞。”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柘枝舞!
李小六惊羡不已,未察觉李世民话音里潜藏的怅然。
然她很快发现了。
“哥哥是不是不开心?”笑容凝固,李小六偷偷侧眼去睨他面色,果然在那张开宴时尚晴空万里的脸上,窥出了深埋眸底的黯沉阴云。
李世民微愣,扯了扯唇,摇摇首:“哥哥未尝不快,小六快乐便好。”
“可是哥哥不快乐,那我也不快乐。”李小六搁下糕饼,严肃地告诉他。
李世民抚上她的脑瓜,取过一盘轻高面,递她一个置于手心:“哥哥无事,吃罢。”
他一脸讳莫如深,李小六只得按压疑惑,闷头啃咬,面粉细粒沿嘴角簌簌掉落。
但见空庭上又涌来一行舞姬,乐声愈发高昂,宛若颗颗珠玉坠盘,叮当哐啷,群下笑声盈座,上首李渊合不拢口,尹氏取壶为其斟满一杯,他随即端盏与裴寂把酒言欢,酣然畅饮。
“不知母亲若在,该是何光景。”蓦地,李世民幽然感慨。
这声叹息夹于乐舞声间,本是轻不可闻,却教一旁李元吉捕捉了个一清二楚。
“二哥,你这话何意?”他唇角翘起,瞥向毫不知情的李渊一眼,抬高声调,有意教满座君臣知晓。
李渊闻听动静,将眼视过来,随口问李世民:“二郎适才说甚么?”
“未说甚么。”李世民道。
李元吉陡然提嗓,字正腔圆,倏尔聚焦睽睽众目:“二哥,你说甚么若是母亲在天有知该作何感想,此是何意?莫非,二哥对阿耶有所不满?”
周遭霎时凝滞。
满堂死一般寂静,无人敢接只言片语。
李渊目里升起愠怒,沉面喝问:“二郎这是何故?”
李世民唇线抿紧,下颌因绷牢而微微发颤,自喉间滑出回答:“儿仅仅是思念母亲了。”
李渊自觉热酒下肚已了无趣味,凌厉眼风甩来,李世民垂首,李渊复将爵盏半掷半搁,咣一声席面震动。
他就着近臣递来的手背起身,借口更衣,于面面相觑中一语不发离去。
口中低声:“煞风景。”
虽近似自言自语,可就连李小六也听清了。
一阵前所未有的失望腾地自足底冲上心口,灼得她难过顿生,仿佛依赖已久的山陵轰然于眼前坍塌,石砾随之纷纷坠落,将她小小的心猝不及防地击碎。
“小六快吃罢,轻高面趁热方酥软可口。”李世民温声劝慰。
可是哥哥明明比自己更难过。
李小六强打精神,脑际想尽措辞欲安慰他,忽然,尹氏冷不丁道:“值此大好佳节,二郎何必说起故人,无端扰乱气氛。”
李小六猛抬头,炯炯双目直视她皱眉神情:“我们就不能思念母亲?”
尹氏秀眉愈发深蹙,语调近乎指斥:“那也需分场合,怎能惹陛下不快。”
她觑向李世民:“妹妹不知孝道,哥哥怎也不知,看来是上行下效。”
李小六张口想反驳,可大脑一刹空白,而李世民欲出言,又顾及对方乃李渊侧室,终算长辈,大庭广众之下一腔郁气只得堆积在怀,一口闷酒满饮入喉。
李小六求救似地望了望身旁的李世勣。
然他避过这热切眸光,移向他处。
正此时,殿外数道朗声迭起:“尹婕妤——”
“玄龄先生他们来了!”李小六定睛视去,前一刻的颓丧一股脑飞远,兴奋地拽了拽李世民袍袖。
“尹妃此言恐怕有谬。”长孙无忌当先入殿,作揖一礼,“若说孝道,中秋团圆夜思念亡母岂非孝道?臣斗胆揣测陛下心中亦思故窦皇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皆人之常理。”
尹氏哑然,欲待再驳时,李渊已更衣返殿。
“莫再言了。”他呵斥尹氏,转视向李世民,“今夜先让孩子们早些回去歇息罢。”
李小六试图向李渊挤出一个回笑,然而面皮被八月秋风吹寒,僵硬得令她又耷回嘴角。
李渊未提,她也懒于提醒一件关键事,一声不吭站起,跟在李世民身后回家.
“如若六娘因今日缄口之事有分毫责怪,在下皆全然接受,俱是在下过错。”李世勣伫立屋外,隔着一道房门,朝里诚恳道出歉意。
“李将军在做甚?”经过婢女不由窃窃私语。
另一女侍示意悄声:“李将军应是行了亏欠之举,心中有愧。”
李世勣若对身后此起彼伏的走动与议论浑然未觉,更似毫不在意,只是纵他如何意切,这扇门仍纹丝不动,他未气馁,续向里间道:“在下乃外臣半途投唐,无如长孙房杜诸公,且陛下待臣恩厚,是故席上绝非忽视六娘,恳请六娘宽谅在下情衷。”
倏尔,屋门骤然开启,他的心顿了一息。
随即探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懋功道歉颇具诚意。”李世民推门而出,摇曳的长睫阴影落于挺直鼻梁,“可惜找错了门。”
李世勣微咳一声,李世民把臂揽他:“走,我带你去寻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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