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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要规训她的,只是他现在学聪明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留情面地教训她而已。
媜珠低头不看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何况我自己的孩子,难道连一口奶水都不能喂他吗?”
她话刚说完,怀里的孩子已经吃饱了,将嘴里含着的东西吐了出来,咂巴咂巴嫩生生的小嘴巴,靠在媜珠身上又拱了拱。
媜珠轻抚着孩子的背,不多时就将他哄得睡着了,小心地搁在床边的婴儿摇篮里放着,他也一声不吭,继续睡得安稳,并不像寻常的婴孩那样,从母亲乳母怀里放到摇篮里就常常会陡然惊醒,而后哇哇大哭。
太子戎说是金贵得不得了呢,可偏偏没有那个金贵的架子,乳母们都说好带得很,该吃吃该睡睡,吃得有劲、睡得安稳,不是肯折腾的主,眼见着长得很好,在媜珠身边亦是如此,纵使她初为人母,从前并无经验,可照顾起他来也不费什么劲。
当然,太后私下的评价则是:“本来就不是金贵种,只是金贵命格而已。和他爹一样是野狗似的,丢哪都能活,不要父母多操心,这是来报恩的孩子。”
直到这时她才去整理自己的衣裳,其上还沾着孩子的口水,一片潋滟的水光,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擦拭,只囫囵拢好了衣襟。
媜珠执意要如此照顾孩子,周奉疆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他瞥她一眼,缓缓挑开她寝衣的衣襟,
“方才是不是还没有好好擦一擦?哥哥帮你,好不好?”
产后女子最虚弱又需要精心照顾的一段时日里,媜珠被他呵护得无微不至,一如她怀孕时一般,没有受过半分苛待和委屈。
他并未鸟尽弓藏、得鱼忘筌,没有因为她生下孩子、肚子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对她不如从前上心了,甚至待她还格外怜惜宠溺起来。
她产后身子还有流血,他不好再歇在她枕畔陪着她,坐月子时只能一个人独眠,然每天晚上他都会守在她榻边陪她说话、哄着她,直到她彻底熟睡后他才悄声离开,去偏殿歇着。
他还知道她夜里通常什么时候会醒来,是要喝水或是其他,每次媜珠夜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他早已如鬼魅般站在床榻边等着她,只要她睁开眼后喘一口气,看着她的神色,他就知道她是饿了还是渴了。
这样过了数日后,其实媜珠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某日夜里,他仿佛又掐着点来喂她喝了蜜水,媜珠喝完了水,于静谧夜色中轻声对他开了口:
“我知道哥哥很疼爱我,可这些事有宫人们可以为我做,并非定要哥哥来才行。不过是些琐碎小事而已,为妾一人之身,扰了哥哥安枕,妨碍哥哥白日里处理国事时的精力,是妾之大错矣。”
她温婉的容颜在暖黄又昏暗的烛灯下似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一般,鸾宫美人,袅袅动人,宛转蛾眉,艳影亦婀娜。
这是他记忆中她最常见的姿态,也是他最喜欢的她的样子,静谧的,温顺的,会乖巧地陪在他身边,让他心安。
他转身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一旁,回过头来和她说:
“之前我告诉你不必亲自那样辛苦的照顾戎儿,戎儿也有乳母宫人们照料,你当时是怎么告诉我的?”
媜珠下意识地回答:“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于我而言何其重要,做母亲的当然愿意多亲力亲为一些了,为了他,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他看着她的笑意极宠溺,“我看你,就像你看戎儿一样,你也像我身上的一块皮肉骨血一般,为了你,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媜珠愣住,心头一震。
良久,她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从未缺席过你人生中的每一件大事。甚至……至多十几年,戎儿长大之后会有自己的人生,他的臣僚、心腹、妻妾、儿女,可我只有你,他会渐渐地离开我们,而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离开你半寸。”
媜珠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分娩后她所做的第三个梦里,她梦见过他所说的他们的“前世”。她是爱过他的,她也知道他们的人生只有彼此,儿女孙辈固然是血亲,可是儿孙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会永远陪着他们一辈子。梦里的那个前世,在他死后,她又独活四年,四年郁郁寡欢,难见笑颜。
又想一想,其实就算现在她把太子戎留在身边亲自抚育,她又能抚育他几年呢?
他是太子,他有那么重的担子,顶多从他五岁开始就会有专门的太傅老师们为他教学授课,文武功夫,治国理政,民生律法,国史上下,琳琅满目的课程他一生也学不完。
从那时起,孩子就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会再娇娇痴痴地整日围着他们转。
宫里的孩子还都早熟,等他十三四岁之后,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也会逐渐提拔培养自己的心腹、亲信、近臣,再过几年谈婚论嫁,他还会有自己的妻室,再大些,他也做父亲了,他还有自己的儿女呢。
他的人生一定会慢慢和父母分开的,就像他大了要搬入太子居所东宫,宫墙隔开了他和他的父母,他们的生活也是这样的。
他们还是血亲,但他们终会分开。
母亲不会永远陪着她,孩子不会永远陪着她,只有周奉疆会。
只有她和周奉疆会像两株抵死缠绵的藤蔓一样,永远纠缠在一起,根系相通,至死方休。
不,也不是“至死方休”,即便死了,这两株藤蔓也还是缠绕在一起的,死后会变得枯萎乃至僵硬,可即便到死了也不能把对方完完整整地从自己身上剥落下来。
媜珠莞尔,神色有些怅然,
“有时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到底爱不爱我。若我说你不爱我,那我也的确受用了你许多的好处,过往二十多年的兄妹情意也做不得假。可每每我觉得你爱我时,这份爱里又像是掺了沙的饭食一样,叫我难以下咽,腹内绞痛。你从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忘记,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
她拢了拢自己披在身上的衣裳,遥遥望向殿内她的那方梳妆台,神情哀婉,
“就在那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你做过多少件羞辱我的事?你说过多少羞辱我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那样对我。我和你说了无数遍了你听明白了吗?!那不是什么夫妻情趣闺房之乐,哪怕我迎合过,我也是被迫的,我根本就不喜欢那样!”
“周奉疆,你至今没觉得你做错了。”
他连忙安抚住她:“都是哥哥的错。你不喜欢,哥哥以后也绝不会再强迫你。我知道媜媜受委屈了。”
媜珠别过头去,“我不信。”
她话中还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周奉疆一遍遍哄她,
“你不喜欢,我以后绝不会再强迫你半下。我以后会好好待你。”
他又说,“其实哥哥本来也不想那样对你的,我并没有这样的癖好,只是那时候你并不爱我,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你和我亲近而已。你记得的,你梦中的前世,我们恩恩爱爱地过完了一世,在我得到你的爱的时候,我是不是就没有这样对你过?”
媜珠幽幽地看着他,“所以你觉得还是我的错?”
他叹息,“是我的错。是我今生没有本事让你爱我,而后又用了那些手段对待你,是我无能。我以后绝不会再那样伤了你的,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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