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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面色登时一沉,心中暗骂。
她原以为陆云裳不过是个初进宫门的小丫头,碎了御贡茶、又被许掌膳盯上,早该吓得语不成声,哪曾想这丫头竟敢信口开河,把“淑妃”抬了出来,她怎会蠢得拿淑妃当替罪羊?
平日许宋惯来机敏,如今怎得会信这等浑话?
想着,不由狠狠瞪了远处跪着的身影一眼,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贱蹄子,怕是想拉自己一起落水,撒起谎来竟是连眼都不眨!
早知道便不该心软,直接丢井里便是......这下,她若再躲着,反倒显得她心中有鬼。
她心头憋着一口火,面上却已换上了得体笑意。
片刻后,朱红回廊后,一道倩影徐徐而出,青柳缓步而行,半侧身站定,像是刚刚才闻讯赶到,语气轻柔地叹道:“刚听着这处热闹,奴婢想着来瞧瞧发生了何事?却不成想瞧了这么一出好戏,”说着看了一眼陆云裳,继续道:“宫里这批新进来的小妹妹,如今是一个比一个伶俐,若不是奴婢平日里警醒,险些就得背个欺凌同僚的罪名回昭阳殿了。”
她声音不高,语调却绵软得像江南初春的雨,乍一听像夸,细一品却叫人背脊发凉。
“空口白牙一句话,竟也能编得像模像样。”她轻轻抬眼看向许宋,眸光微敛,似委屈又似不解,“女官明察,奴婢昨日确在膳房为长公主取燕窝羹一盏,膳录上自可查证,至于这位妹妹……奴婢今日才头一回见呢,又何来威胁一说?”
语罢,她竟亲昵地上前,俯身替陆云裳拢了拢因磕头而微乱的鬓发,低声道,“看着年纪这般小,出了错,慌了神也不该这般口不择言。奴婢也是自幼从下作起的,明白这份惶恐,若真挨了板子,怕是要伤了根骨。若女官宽容,愿以三日俸银替她抵罪,也算尽了姐姐一份情谊。”
她说得不急不缓,语句里滴水不漏,甚至连语调都压得比陆云裳还低半分,一副怕扰了规矩的模样。
话音落下,连许宋都微微蹙眉,这青柳看似后退半步,实则步步为营,不仅顺势将陆云裳往“年幼无知”那一框里塞了进去,还顺手往自己脸上贴了张“通情达理”的好名声。
陆云裳仍跪着,一言不发,唇角却悄悄扬起一抹冷笑:好一朵白莲花,连水都不用染,自己就能开得满身清香。
“掌膳女官明鉴,奴婢……年岁浅、见识短,若真想找人顶罪,又何必攀咬长公主身边的红人。”陆云裳语调平稳,眼中却带了几分执拗之色。
许宋眉梢轻动,心头一沉。本是一桩碎盏小事,现如今,反倒有些不敢随意处置。芳妃殿的风波还悬而未解,慎刑司那群老油子正满宫里嗅风,若叫他们听了去,或是传入内务府,只怕“淑妃”两个字,便要与那场血案生出干系,哪怕只是个影子,也够宫里头炸上一炸。。
她正思量着,便听陆云裳不急不缓地再道:“况且奴婢何时说过青柳姐姐是在尚食局叫住奴婢,而是在芳妃殿外——她是自殿中-出来的,亲手将一包药粉递给那人。”
她抬起头,眼神坦然,话语一字一句,笃定非常:“那人奴婢认得,唤作李姑姑,常往来于御药房与洗心院之间,右颊有一颗黑痣,奴婢远远见着那药粉……是暗红色的,用黄纸包裹,但与寻常避瘟驱虫之物并不相似……所以多留意了些,奴婢虽蠢笨,也晓得看多了不该看的东西,若还要替她作伪证,只怕连命也保不住。”
许宋神色倏然一变,能从宫婢口中听到“黄纸”“药粉”“李姑姑”这几个词,还带了物证,便算是巧舌如簧,也不是个寻常小丫头能编得出来的。
她还未开口,便听得“唰”地一声衣袂破空,青柳面上血色尽褪,骤然拔高了声调,温婉早抛诸脑后:“放肆贱婢!你竟敢血口喷人!”话一出口,她便知失言,脸上微变,忙不迭转向许宋,语气仓促中带了几分强撑的镇定:“女官莫要听她胡言,奴婢自来小心谨慎,怎敢擅入未奉召之处?更遑论与人密语送物……她这分明是信口雌黄,意图嫁祸!”
青柳那一声“贱婢”犹在耳边回响,青柳虽极力辩解,可许宋却已缓缓转眸,变了眼神。
一个宫中得宠的红人,竟会因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宫女失了分寸?这失态,倒不是寻常的恼怒,更像是心虚的惊惶。
陆云裳眉眼未动,只静静跪着,低垂着头,声音却比方才更软一分:“奴婢不敢妄言欺上,若女官有所疑虑,奴婢愿自请前往慎刑司,将所见所闻尽数交代。”
她话音落下,青柳的脸色便变了,像是被人捏住了咽喉,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
芳妃殿那一趟……她原以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怎料竟真叫这死丫头撞了去?
可她与那人分明未曾在芳妃殿正面碰头,可眼前这小蹄子竟一语道破细节,连那药粉的传递、那人的面貌都描得分毫不差……她到底知道多少?见了几分,试探几分?
青柳心头发虚,偏又不能暴露破绽,只觉周身冷汗一点点冒了出来,气恼之下,却又找不到一丝反驳的余地。
若真叫她进了慎刑司……
陆云裳见许宋神色微变,身子伏得更低,后颈露出一截尚未消退的藤条印子,声音软得叫人分不清是求饶还是控诉:“……奴婢年幼无知,不敢妄议主子的名讳,只因怕一言之差,连累了主子,是以自始至终未敢多说半句。今日若非女官亲自过问,奴婢本不敢将此事声张半分。”
她声线柔顺恭敬,语气中满是诚惶诚恐,尾音却轻巧一转:“只是此事若真无半分因由,青柳姐姐……又为何动怒?又怎会在不当值的时辰,偏巧出现在此处?”
这话,似春风拂面,实则刀藏其中,一句比一句狠。
一句“主子的名讳”,轻描淡写便将昭阳长公主拉入棋盘之上,明知高位之人最忌牵涉宫闱私争,却偏要以“敬畏”之名提出来,叫旁人不能不多想。
而那句“不当值的时辰”,更是将青柳行踪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解释,反倒像是心虚遮掩,愈辩愈黑。
明面上是小宫女一腔忠心,暗地里却是将人拽入泥沼,叫她越挣-扎越下沉。
青柳那平素最擅掩藏心绪的一双杏眼,此刻竟轻微闪躲,她眸光一转,忙低声笑道:“奴婢……是听闻今日御膳试茶,特意提前赶来候着,生怕怠慢了规矩。毕竟御膳之事,连一盏茶也不能出半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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