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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口村在阳谷县的西南面五十里,从县城往这边走,坐了马车小半日便到。
潘邓带了一个冯主簿给他找好的彭文书,县衙里两个衙役,并着李庄主给他派来的两个家人,这几天相处甚佳的杜大哥,还在兜里揣了一个小郓哥,一行人去了竹口村。
那两个衙役只当李家庄的两个人和杜兴是潘邓自己家人,此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多带两人也是情理之中,便没在意,反而松了口气。
彭文书便给潘邓讲起竹口村事,“今年不大好收……往年此事村里乡书手便做得,村民把税米税钱缴上后,保正,耆老带着壮丁押运到县里,或者直接送到东平府,近几年愈来难收,今年更难,税又涨了……”
潘邓吃惊不小,“又加税了?我记得前两年刚加了一次。”
杜兴也在一边竖着耳朵听着。
彭文书叹息,“比起江南来倒是好了不少,诸位岂不闻花石纲之害,那边见天的有人闹造反呢……县令总说我们这刁民多,他那家乡才是真刁民,我们这山东都是好良民!”
随行的人一溜的点头,“对对对。”
文书手话锋一转,“不过咱们此行也要小心,今次去的竹口镇,离梁山泊近,那有一伙强盗,前年截了生辰纲的就是,莫要走远,独自去梁山泊那边……不过这都是他们郓州府搞这些幺蛾子,咱们东平府吏治清明,民风淳朴得很。”
马车上的人又是一阵点头,“对对对,咱们东平府淳朴的很。”
竹口村很快就到了,村子因北面有一片竹林得名,路过竹林,就到了村口。因之前无人告知,村里没人知道官差要来,无人相迎,村里犬吠鸡鸣,炊烟袅袅。
杜兴知道保正家在何处,便直接带了人去,一路上木门矮墙,栅栏稀疏,一望过去就能看见院里的菜园土屋,孩童在家玩耍,看见他们一行人从路上过,就撒着脚丫跑回屋里。
保正家明显要殷实不少,院墙砌的高,双扇高门,门框也高高的,让人窥不见院里。
杜兴敲门寒暄,朱保正明显还记得他,面露惊讶,直到:“多年未见李庄主!如今你来了,怎不见庄主?”
杜兴便将此行目的与他说了,见过众人,朱保正也与潘押司见了礼,众人一同进院。
“早不知押司带着诸位来,没先准备,不过小老儿家里也有些好酒,便叫浑家再炒几个小菜,还请诸位移步主屋,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酒饱饭足,保正叫家人带着两几位衙役车夫去休息,才领着潘邓等人去了偏厅,将村里的乡书手叫来,拿了税册户籍册,给潘押司和彭文书验看。
这一看不要紧,“怎少了这么多户!”
保正满脸苦相,“那牛二打死了收税官吏,领着好多户上山了,他们一走了之,我们全村还得缴税,足额税。只因夏季的二税本早在二月份便交上府衙,税额已定好,不能更改。”
乡书手也是满面愁容,“秋季的二税本前两天交的,比夏税还要多上几分!潘押司,县中难道不知我们村遭逢大难,户口减少?如此下去,村里人哪还有活路呀!”
潘押司不能背锅,轻易给自己招仇恨值,“潘某前些日刚刚出任押司,并不知其中内情,保正可否将此事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朱保正并不想说,但仔细想想隐瞒也无甚意义,便就照实讲了,“牛二打死了收税官,带着一家老小,领着村里三十几户人家,去了梁山。潘押司容禀,小老儿斗胆说一句,此事实际上也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之前的官吏联合上任的乡书手,向牛二家索贿。”
杜兴撇撇嘴,心道一点也不奇怪,平白无故,哪有民杀官的,老百姓看见当官的躲都来不及,一家宗族都在此地,如果不是逼急了眼,该忍也就忍了。
小郓哥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没见过那么多事,听到内情和之前听说的不一样,睁大了眼睛。
朱保正接着说,“……别人都给了,牛二不答应,那官吏就要求我等,将他家五等田记为一等田,将他家快要病死的牛记为壮牛,他家的两个刚会走儿子记为了壮劳力,户钞一发下来,第二天一家人就上吊了……”
“他家在村边上,没人发现,恰巧路过梁山贼去他家讨水喝,给他们救了下来,牛二回了气,索性就和那山贼上山去,上山之前把那些官吏全杀了,本村上任乡书手也没逃过。”
他看向坐在案前的乡书手,“陶乡书还是月前刚担的差事。”
几个人围坐桌前,潘邓也拿了户籍册细细翻看,“本村现有多少户,需要缴纳多少才算足额,还有多少户没交?”
朱保正答道,“本县现在还剩了一百二十户,算上走了那些户的田,共六百三十四亩地,夏收钱,秋纳粮,二税本上写着税额,这季我们村要缴一百四十七贯钱,刚开始缴税的时候就出了事,大半的人没缴呢,只收了二十多贯。”
潘邓和彭文书都默不作声,看着手中的册子,过了好半晌,潘邓才放下,“朱保正,村里剩下的人,依你所见能不能交上?”
朱保正心中嘀咕,若是能缴上也不用您大驾了,面上还要恭敬答道:“恐怕有些为难。”
“那往常若是出现这种状况,你们通常怎么办?”
朱保正觑他一眼,“这……往常若是遇见此事……潘押司您是府衙中人,应该比我们熟,往常若是我们缴不上足额,官府便不返还朱钞,这朱钞就是百姓已经缴了税的凭证,官府不返还,只教衙役勒令再纳,把数补齐,方才罢了。”
小郓哥站在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潘邓面上如常,“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保正被他问得奇怪,但也仔细想想,“……万变不离其宗,反正就是让百姓再交一回。”
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大家心知肚明,让老百姓再交一回税,这种无耻的方法,在竹口村这种已经发生过极端事件的村子里,已经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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