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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越女纱二(第1页)

巫箬让龙毅夫妇也留下一同吃饭,四人在方桌旁各自就坐,一边闲聊一边吃菜。虽然宵禁的鼓声早已响起,可这几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想去哪儿自然没人能够拦住,也就忘记了时间,只求尽兴。

龙毅性子直率,没多久便和李淳风“冰释前嫌”,聊得兴起时,却突然感叹一声:“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此刻虽有佳肴却无美酒,不能和李兄把酒言欢,实在是扫兴。”

“这有何难?”李淳风笑道,伸手探入袖中摸索了一阵,竟掏出了一个白瓷酒壶和四个白瓷酒杯,把酒杯放在四人面前,依次倒入美酒,一股琼浆玉液般的醇香扑面而来。

这招“袖里乾坤”是道术绝技之一,当然,并非是袖中真得藏有东西,而是将别处之物挪到此处。就像三国时期著名的方士左慈,曹操在一次宴会上故意考验他,让他弄来远在千里之外的松江鲈鱼,左慈以铜盘盛水,于盘中垂钓,竟真得钓来鲜美鲈鱼,让曹操大为惊喜。后来在郊宴中,他又移取曹操私藏的酒脯来招待客人,让上千人酒足饭饱,用的也是这招“袖里乾坤”。

巫箬对此早有耳闻,今日却是第一次看见,心中倒也有些惊叹,道术之深奥广博,由此可见一斑,与她所修习的巫术截然不同,却各有千秋。

“李兄好本事!既如此,我也来锦上添花好了。”龙毅仰天长笑,伸手向半空一抓一甩,头顶的乌云竟向两边分开,露出皎洁的明月,“再加上良辰美景,这酒就喝得更痛快了,李兄,干了这杯!”

两只素白如玉的酒杯碰在一起,两人都是一饮而尽,十分痛快。

这时,将孩子哄睡了的青儿也举起酒杯,向李淳风一敬,“前日为了帮我保胎,相公曾入归一观窃取仙丹,今日我就以此酒向李道长请罪,还望道长原谅。”

“嫂子客气了。炼丹制药本就是治病救人,再说这孩子以后定然非同凡响,我归一观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嫂子还要照顾孩子,随意即可。”一番话说得周到之极,不仅不怪责龙毅的偷盗之举,将之归为功德一件,还与这对蛇精夫妇称兄道弟,以显示他交朋友的诚心。

这人当真是巧舌如簧,巫箬暗暗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淳风将杯中酒饮完,又笑着对青儿说道:“嫂子若不嫌弃,以后直接叫我姓名即可,李道长什么的太见外了,而且在下也并未打算出家。”

言毕,笑吟吟地看了巫箬一眼。

巫箬有些莫名其妙,青儿却了然一笑,拿出一件物什递予他。

“这是……”他拿在手中细细打量,眼中露出惊艳之色,“这竟是殷商时期的鸟纹爵?”

只见那东西全身青黑,由青铜制成,造型有些像一只雀鸟,前面有流,好像雀缘,后面有尾,腹下有三只细长的足,同流一样雕刻着凤纹,正是殷商时期人们用来盛酒温酒的器具。

只是时隔千年,这鸟纹爵居然还像新的一样,不似一般青铜古物生了铜锈,巫箬只觉看上去十分眼熟。

“淳风,好眼力。”青儿赞道,“这的确是殷商时期的古物。你看它雕刻精美,不是普通酒器,而是殷皇用来祭天的礼器,殷皇去世后作了陪葬品,后来不知怎么有了神识,修炼成精,惹出不少麻烦呢。”

李淳风点点头,“都说‘物老成精’,这鸟纹爵既曾是祭天之用,定然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又在墓中修炼千年,成精成怪,倒也正常,只是不知嫂子从何得来?”

“这,你可就要问阿箬了。”

“莫非这杯怪是由巫姑娘收服的?”

听他们这么一说,巫箬这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年她路过楚地,听闻当地有妖怪出没,便前去一探,后来发现就是这鸟纹爵在作怪,不是突然飞到人面前,就是凭空变出满杯美酒,虽没什么恶意,却让当地人受了不少惊吓,她便顺便将其收服。孰料,鸟纹爵在逃窜中居然跑进了龙毅的地盘,弄得她差点和他打起来,不过又正因为如此,她才结识了这对蛇精夫妇。

“当初青儿你说喜欢它身上的凤纹,想不到竟保留至今。”巫箬淡淡一笑。

青儿点点头,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它还有一妙用,无论是食物美酒,还是药材仙丹,只要放入其中就可历久弥新,不朽不坏。虽然只是个小玩意儿,但还是希望淳风你能笑纳。”

李淳风连忙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嫂子不必如此。”

“收下吧!反正这东西也是阿箬送给我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青儿故意在“阿箬送的”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

李淳风顿时恍然大悟,推算下来,这东西不就等同于是巫箬送给他的吗?想到这儿,立刻笑逐颜开地将鸟纹爵收下,“嫂子这么客气,我如果再推辞,就太不知好歹了,多谢嫂子!”

“哈哈,瞧你们,这么个小东西还这般客气,来来来,我们喝酒。”一旁的龙毅完全没看懂自家娘子的意图,只知道给李淳风再次斟满酒。

李淳风心情大好,又是一饮而尽,随即笑道:“说到‘物老成精’,我倒想起了一件往事,说来与大家听听。”

“五年前,我奉师命前去云州调查一间‘闹鬼’的屋子。据镇上的人说,那里本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向来恩爱,可是后来丈夫有了新欢,作妻子的坚决不同意他纳妾,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丈夫一怒之下干脆离开了家,带着新欢到别的镇子去住。妻子受不了丈夫变心,伤心欲绝,最终选择悬梁自尽。没过多久,周围的人发现那屋子开始不对劲,即便是白日,打那儿附近经过都有一股寒意,晚上更是常常莫名亮起灯光,似有女子的身影在窗前晃动。镇上的人都说是那自尽的妻子死时心中怀有怨恨,所以化作厉鬼,想要找他的相公索命,吓得那丈夫再也不敢回镇子上。

为了一探究竟,我去了那间房子,的确感到那里阴气森森,有一股怨气徘徊不去,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有厉鬼存在的痕迹。到了晚上,屋子里的烛光果然又亮了,一个女子的剪影出现在窗户纸上。我跃入院中,走到窗户下方,窗户纸上的影子越发清晰,仿佛是那女子正在对镜梳妆。我轻轻抬手将窗户打开,往里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这人居然在紧要关头停下,急得龙毅连连跺脚,催促道:“哎,我们怎么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快说,别卖关子!”

李淳风却更加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看向巫箬:“巫姑娘,凭你的经验,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巫箬放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面前的酒杯丝毫未动,“我又不在现场,如何能够知道李太史看见了什么,只是你之前说并未发现厉鬼的气息,那么我猜那女子的剪影应不是妻子鬼魂作祟。”

“巫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李淳风眼中含笑,一顶高帽子脸不红心不跳地送了过去,“我打开窗户往里一看,屋子里漆黑一片,既无女鬼,也无烛光,可是一关上窗户,窗户纸上还是那女子梳妆的剪影像。”

说到这儿,巫箬已然明白其中曲折:“房屋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件土石筑成的死物,可是它却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吸收着人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那女子自尽时吐出的那口怨气在她死时瞬间让整间屋子‘活’了过来。或许是屋子忘不了自己的女主人,想要为她抱不平,所以才会充满怨气,在窗户纸上映出昔日女子对镜梳妆的影像。”

李淳风摇摇头道:“我与巫姑娘想得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却有所不同。我想那间屋子不仅仅是想为主人出一口怨气,更重要的是,代替女子等候她的丈夫回家。”

“哼。”巫箬轻嗤一声,“那丈夫有了新欢,早已乐不思蜀,何况妻子已死,房子又‘闹鬼’,他更不可能回去。”

“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那丈夫是薄情寡义,可作妻子的却始终惦念着他。”李淳风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她虽然怨恨着自己丈夫的背叛,可午夜梦回时,我想她更多地应该是思念和怀恋过去吧,这种思绪比起怨恨来说更加地强烈,更加地刻骨铭心,更容易被屋子铭刻。所以那女子的剪影才会是对镜梳妆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她内心最渴望的是自己的丈夫回来,那时她会以最美的容颜去迎接他。”

“想不到李太史不仅精通道术,还对男女痴爱有如此深的见解。不过依我看,若那女子至死时还想着背叛的丈夫,那她就真得太可悲了。”巫箬微微皱眉,脸上像凝了一层薄霜。

李淳风眉心一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脸,莫非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某些往事?嘴唇一张,本想问出口,不过他深知巫箬的脾气,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重新露出往日不正经的神情:“巫姑娘所言甚是!那种负心汉还想着干嘛,早该一脚踹开。来来来,我自罚一杯,为那些男人中的败类给巫姑娘道歉!”

他的话让巫箬抿紧的唇忍不住有些松动,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出其右,终于还是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李太史小心自己别变成那种败类就是天下女子的福气了。”

被她这么挖苦,李淳风也不着恼,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看着这对“冤家”,青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记忆里阿箬对男子从来都是淡然疏离的,倒是很少会露出面对李淳风时这般丰富的表情。所以她临走时悄悄给李淳风留了句话:

“阿箬非同一般女子,想走进她的心里,可要下一番苦工,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背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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