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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戬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顾辞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带着十足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像是在嘲笑顾辞的天真,也像是在嘲笑自己心底那一闪而过的、被冒犯的异样:
“呵。”他轻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顾辞,“顾将军以为,我裴戬若真有那么一天,会为了谁生不如死?”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个人,会是郁澜吗?”
他不信,他不信自己会被情爱所困,更不信郁澜有那个本事成为他所谓的“生不如死”。他不喜欢被人这样揣测,尤其不喜欢被顾辞用这种近乎悲悯的语气预言。
顾辞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没有再言语。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有些路,有些痛,只有自己亲身走过,才能刻骨铭心。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裴戬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裴戬此刻无法理解、也不屑于理解的东西。
……
秋意浓了,几场霜下来,永州城外的山峦褪尽了青绿,染上一片沉郁的苍黄。
郁澜坐在书案前,窗外几竿萧瑟的瘦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更衬得房里静得有些慌。
她捏着笔,对着摊开的雪浪笺,墨在砚台里都有些凝滞了。
想写点什么,想问问他,那晚之后,为何像人间蒸。
可落笔,心里堵得慌,眼前全是顾辞那张骤然冷下去的面孔,和他掷地有声的话:“端王府的规矩,世子爷的行止,自有分寸。”
分寸?郁澜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笔杆。把她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就是他的分寸?
那天送画的丫头襄苎,哭丧着脸回来。说顾公子院里那位冷面大哥拦着,眼神刀一样,就甩出一句话:“世子爷吩咐,不必再收郁姑娘的信了。”
这话像钉子,硬生生把郁澜所有想问、想递出去的话,都钉死在了这小小的院子里。
信是没了去处,房麟的案子更没了着落。潭州刺史被杀,多么大一个漩涡,连点水花都没溅起,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按了下去。
只有永州那个地方官屠云暄的名字,偶尔在父亲忧心忡忡的只言片语里掠过,像阴云里一闪而过的电光,转瞬即逝,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她不甘心。那封捏着她和父亲前程、甚至性命的所谓“罪状书”,如今藏在哪里?裴戬拿到东西,却彻底撒手不管。究竟是他没拿到?还是拿不到?
又或者……根本就是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姑娘,”襄苎怯怯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端了热茶进来,“您都坐了一个时辰了……喝口热的吧?”
郁澜这才回过神,指尖微微麻。她没说话,只轻轻摇了下头。
襄苎放下茶,正要退出去,珠帘又被清脆地碰撞了几下,带进来一阵香风和笑语。
“澜姑娘好雅兴呢!”人未到声先至,是雯琴。
她还是那身掐腰的月白褙子,水红裙子,俏生生立在门口,面上笑意盈盈,仿佛外头的寒风都被她带暖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剔透的琉璃盏,上面精巧地叠放着几块小巧玲珑、颜色鲜亮的糕点。
“世子爷前儿得的贡品点心,‘酥乳酪’,京城老字号‘天香斋’刚出的花样儿。惦记着姑娘可能爱吃,特意让我送来。”
雯琴莲步轻移,走到案边,小心翼翼放下琉璃盏。酪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在冷清的书房里有些突兀的暧昧。
郁澜瞥了一眼那些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点心,没动。这甜腻的香气,非但不能让她开怀,反而像细密的刺。
“雯琴姑娘有心了。”郁澜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代我谢过世子好意。只是世子近来似乎很忙?”她抬眼,目光直直看向雯琴那双看似无辜的杏眼。
雯琴抿唇一笑,避重就轻,顺手拿起案上郁澜正在做的针线活儿。那是一方刚刚开始绷面的男子常服料子,靛青色织锦,上面压着同色丝线,走的是极雅致的云水暗纹。
“哎哟,姑娘这针线活,真是越精致了。”雯琴指尖划过细密的针脚,眼波流转,“这颜色,这料子,是给顾公子选的吧?清贵雅致,极衬顾公子出尘的风姿呢。”
郁澜微微蹙眉,刚想开口,门外又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郁妹妹可在?”
是许恒。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松花色直裰,显然是费心打扮过,手里还提着一卷纸,脸上带着些许朝气的期待。
人刚踏进来,就看到书案前的两个女子。雯琴站在郁澜身侧,正捻着她手中那方靛青锦缎,笑得明艳。
“许公子来了。”雯琴抢先一步打了招呼,声音柔得能滴出水。
她自然而然地转向许恒,身子微微侧倾,露出颈边优美的线条,目光落在许恒手上提着的纸卷和案上那半杯冷茶上,“哟,大冷的天还来看我们澜妹妹,提的什么好东西?快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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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去碰许恒案几上的茶盏,“这都凉了,我给您换一盏热的。”
她微微倾身,一缕丝扫过许恒拿着纸卷的手背。动作轻柔带起微风,夹杂着她身上独特的甜香,手指似有若无地几乎要碰到许恒端茶的手。
许恒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像涂了最浓的胭脂,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侧身想避开,结果动作太大,撞上了旁边的茶几一角,手里的画轴差点脱手,连带着案上一个描金小瓷碟也跟着晃了一下,出清脆的碰撞声,碟子里装给郁澜预备的蜜饯果子滚落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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