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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常久无人,什么不能杀他?放一把火,或是将他推下悬崖,还有山泉,能置他于死地的法子何止动刀子这一种呢,”卿云神色热切,“咱们指望不上别人,只有靠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卿云一双眼亮得出奇,“我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长龄早已知卿云性情,那日卿云将那毒计缓缓道来,他事先由太子安排在后头听着,只觉浑身都颤了,如今亲眼见了卿云这般面目,更是身心都不由战栗,也不知为何,他心中并不反感,却是又怜又爱,甚至隐隐也感到了一种痛快,顺从道:“咱们需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卿云见长龄神色不似敷衍,连月来闷闷压着他头顶的阴云终于是散了,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真心笑容,“好,让他也瞧瞧咱们的厉害。”
如此一番商议后,卿云便拉着长龄坐下,要他吃东西。
“你比我高大强健,若是真动起手来,那慧恩可不是我能应付的,所以你一口都不能少吃。”
卿云双手托着脸,要长龄把那个麦饼吃了。
长龄吃了,他一面吃一面道:“我再想想法子,若能转圜,岂不皆大欢喜?”
卿云微微笑了,“听你的。”
长龄从他的笑容中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听还是假听,罢了,长龄心下无奈,知他也说服不了卿云什么,只轻轻地叹了声气。
长龄下了山,卿云才彻底变了脸。
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卿云是真心的,有些卿云却只是哄长龄的。
莫说人犯了他,便是人不犯他,让他瞧了不顺眼,他也未必就两厢无事,更何况慧恩,他既已动了杀心,就没什么皆大欢喜之事,他总觉着是当初未曾亲手杀了福海,叫他心里憋了一股气,才令他幽愤至今。
得出了这口恶气,可如何出这口恶气,卿云还没想好,他从前谋划过几回,竟都以失败告终,这一回,他必得思虑万全。
卿云想了一夜,几乎没有合过眼,然而翌日,长龄却未上山,卿云深知长龄脾性,想山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略一思索后,立即便背起竹篓下了山。
如今天气渐冷,寒风一阵紧过一阵,山风吹起僧衣,面上肌肤被吹得发紧,蜿蜒山路折弯下去,卿云脚步倏然停住。
“长龄——”
第49章
日复一日忍饥挨饿,长龄原本强健的身子早便不如往日,兼之几乎每日都要上山给卿云送上饭食,心里又一直担忧着,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下山之后又担着要与卿云共害慧恩的心思,如此清晨醒来,便觉头晕目眩,身上无比沉重。
不行,卿云还在山上等他。
长龄强撑着,自先饮了一大壶冷水充饥,便走上了上山的路,哪知尚未走出几步,脚步却是越来越沉,眼中所见山路逐渐模糊摇晃,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再醒来时却觉似有人正在拉拽他。
长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一单薄背影正奋力将他往背上拉扯。
卿云……
长龄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手脚也软绵绵的不听使唤,眼皮不知不觉又重黏了回去,只觉自己的脸似贴到了一处温热肌肤,似是卿云的脖子,卿云在背他。
脖间骤然滑过一点温热水渍,卿云死咬着牙侧过脸,却见长龄面上烧得通红,眼角滴滴泪流,人却仍是昏迷不醒。
离寮房只不过十几步之遥,卿云背着长龄,只觉胸膛发紧,浑身打颤,每迈一步都无比艰难,好几回都险些栽倒在地,只凭着一口气强撑,一步一步将人背到了寮房前,却是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向前一扑,连带着背上的人一块倒在了屋前。
卿云回眸,长龄眼角泪已停,嘴上一片煞白,毫无血色,已是不知生死的模样了。
“长龄!”
卿云低吼一声,长龄却只是随着他的颤动歪了脸,全无反应。
卿云从长龄身下费力爬出,双手拖着人挣命似地终于将人拖到木板床上,他立即去找药,包袱打开,里头只剩下快见底的伤药。
卿云坐在地上,包袱也散在地上,他转头看向床上已昏过去的长龄,长龄生得高大,卿云时常羡慕,如今这副高大身躯痩得快只剩下骨架子了。
卿云慢慢转过脸,打量了这破旧的寮房,却见屋口有红芒闪烁,他起身过去,是一串嵌了玛瑙的络子,俯身将那串玛瑙络子拾起,他回头再看了一眼长龄,将那络子攥在掌心,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沙弥久不见卿云,见他到来,倒也不诧异,这已算是能忍的了,轻念了声佛号。
“我要见慧恩。”卿云直接道。
小沙弥道:“公公稍候,慧恩大师正在宝元寺挂单修行,这便派人去传话。”
“让他立即来见我,”卿云手暗暗抓住袖中的玛瑙络子,“过了今日,可别怪我又改主意。”
小沙弥深知慧恩自见过卿云一回后便念念不忘,当下对卿云这无礼态度也不多话,点头算是应下。
卿云回转过身,片刻后,又转了回来,他对那小沙弥道:“我同住的公公病倒了,瞧着像是急病,你能不能叫僧医来先替他瞧一瞧?”
小沙弥双手合十,又念了声佛号,面带同情道:“公公还是等慧恩大师来了,同慧恩大师说吧。”
卿云面上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长龄依旧昏迷着,卿云坐在他床边,用冷帕子敷在他面上,看着长龄干裂的嘴唇和瘦削的面颊,一颗心像被拧住了似的,里头挤出了毒汁,沁入了他的胸膛,叫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便就这么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待他好,他也是看了久才看明白,也才敢信。
只他方才看清了他的心,两厢都商量好了一块儿除掉慧恩,老天爷便又看不惯了,要跳出来同他做对。
卿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双眼定定地望着长龄,他忽然痴痴地笑了笑,面上神情一点点冷了下来,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才倏然回头。
这几个月,慧恩在京中各寺名为挂单修行,实则是装扮一番后便在京中四处眠花宿柳、走鸡斗狗,他回到宝元寺得知卿云那头松口后,险些大笑出声。
慧恩细问后才得知是长龄忽然得了急病,心下已有了计较,回到真华寺后故意磨蹭了许久,又一番交代准备,这才慢悠悠地上了山。
天边夕阳正浓,姹紫嫣红地打在卿云回过的面上,叫慧恩心下不由一跳,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京中娼妓小倌,慧恩不敢说全玩了个遍,也是十有八九了,要说绝色,这小太监倒也算不上,只他那清澈眉眼冷中带艳,那副断绝风情的模样偏偏叫人百爪挠心,心痒难耐。
譬如此刻,慧恩便见他神情冷冷的,那双眼眸却又似万般委屈、无可奈何,他不想委身于他,却不得不从命,恰似不愿低头的娇花被强硬攀折前的无力挣扎,只那一个眼神便叫慧恩身下发疼。
慧恩面上露出个和善笑容,“方清说你寻我?”
“长龄病了,”卿云坐在长龄床头,低侧着脸,“烦请大师让僧医来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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