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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便是要多喝些骨头汤才好,可偏偏他们在这寺里,平素除了偶尔能得两条鱼打打牙祭外,真是半点荤腥都不见,哪来的骨头汤喝呢?
长龄万分心疼,只能抱着卿云,一面帮他揉,一面又哄他再睡,睡着了便不疼了。
除了腿疼,卿云的胃口也变大了,长龄尽力给卿云加餐,只是再怎么加,也就是麦饼白菜豆腐,吃进肚里,一会儿便饿。
卿云吃得比从前多,也依旧是单薄清瘦,穿着僧衣上山,雾霭浓厚时,瞧着似要化在雾中一般。
两个人只有两双手,便是起早贪黑不停劳作,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罢了。
“我去把这些菜交上去,”长龄道,“你抄的这些经要我帮你带过去吗?”
“不用。”
卿云埋头抄写,运笔极为专心。
去岁他方开始抄经时,因心中深恨李照,刻意改了字迹,朝着长龄的方向模仿,而现在他又改了回去,回忆着李照教他的字,一笔一画比从前在东宫写得还要认真。
不多时,长龄回来了,进门放下竹篓后便道:“换了个典座。”
长龄不会平白多话,卿云抬脸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
卿云干脆直接先放下笔,“有什么便说,瞒来瞒去的,是嫌咱们还不够累吗?”
长龄倒了杯水,脸上挂起淡淡笑容,“比从前多要了两成。”
“什么?!”卿云脸色骤变,“他要七三?!”
长龄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是寺庙,还是强盗窝?他凭什么这么定!”
卿云起身道:“我找他说理去!”
长龄连忙上前拉住了卿云,“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提了,我说从前都是五五的,我们待在寺里,毕竟是占了他们的地方,五五是应当的,这七三的道理我倒是不明白了。”
卿云道:“他怎么回的?”
那僧人听了长龄辩白,却是冷笑了一声,“你们是罪奴,到这儿是苦修赎罪来的,给你们三分已经是我佛慈悲了,再啰嗦,三分都没有!”
“我本也想再争辩一番,可瞧着旁边几个小沙弥都默默的,面色回避,像是对那僧人很畏惧似的,我想他不会平白无故成了新的典座,我们在寺里毕竟没什么根基,这是人家的地方,若是贸然与他起了冲突,我怕……”长龄顿了顿,他看着卿云,目露些许担忧之色,“……咱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卿云手掌慢慢握紧了,指甲嵌进了掌心肉里。
长龄说得没错,这里毕竟是那群和尚的地盘,他与长龄来寺中已整整一年有余,他们与寺中僧人也不过就是换些钱粮,没什么交情,他们也没有闲钱余力去疏通关系,再和那些人去攀交情。
“罢了,”卿云咬着牙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总有他犯到咱们手里的时候。”
长龄握了卿云的手,轻轻揉着让他展开,“别急,那典座我瞧着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做事又极不耐烦,不像是能在这繁琐职位待久的模样,说不准过段时日便高升了。”
卿云知长龄是在安慰他,如今也别无他法,强龙都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和长龄算什么?两个犯了错的太监罢了,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这几日便都我去吧,”长龄拉着卿云的手重又坐下,“你性子刚烈,我怕你耐不住,万一和他起什么龃龉,反倒害了自己。”
卿云近日忙着,也正不怎么想去,便满脸怒气地点了点头。
长龄一面替他揉手,一面道:“你呀,我还以为你如今已转了性,稳重了许多,怎么脾气一上来,还是那么急?”
卿云道:“在你跟前,我还要忍着吗?”
长龄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面上神情愈加温柔,“好好好,在我面前,你想发脾气,便痛痛快快地发吧。”
卿云瞟了长龄一眼,“我就知道你有当奴才的瘾。”
长龄也不恼,“消气了?”
“消什么气啊,”卿云气是消了大半,只还昂着脸道,“你把那两分要回来,我就消气。”
长龄道:“好,以后我再多做些,把那两分给挣回来。”
卿云抬手拧了下长龄的耳朵,“你做吧,做得累死你才好。”
长龄见他嘴角已有笑意,便也笑了,“放心,不会的。”
其实卿云心里明白,他和长龄入寺的时间越久,处境只会越差。两个连“主子”都不闻不问的罪奴,旁人凭什么善待你?
寺庙也从来不是什么避世之所,桃花源地,原和宫里本就是一样的,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倾轧,哪朝哪代,何时何地,从来都是如此。
如此之后便一直长龄去应付,二人在吃食穿衣上又是比从前差了一大截,卿云忍耐着,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终于是熬到了六月,炎天暑热之时。
一日清晨,卿云起了个大早,悄悄起身,没惊动长龄,自去了趟典座寮,小沙弥们正在洒扫,卿云上前打了声招呼,他嘴甜,不住恭维,与那小沙弥攀谈了几句,便将新来的典座慧恩的底细给摸清了。
这个慧恩年纪倒不算大,二十来岁,前几年来的寺里,师父是寺中的慈圆大师,性子也的确如长龄所说,暴烈易怒,不是个好相与的,在这典座寮里,如今便属他最大,独断专行,从不听旁人的意见,而他之所以能如此嚣张跋扈,全是仗着他的师父慈圆的缘故。慈圆大师在寺中地位超然,如今正在云游,更是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卿云听罢,心说那不还是和宫里一样吗?都是靠着好主子才抖起来了。
这种人,拜高踩低,实难相与,身处低位,只能曲意逢迎虚与委蛇,最好是手头有钱财供奉,如此才可畅通无阻,可惜他们如今手头短缺,最缺的便是钱。
等了小半个时辰,典座寮的门才开了,卿云连忙捧着抄好的经进去,他赶着头一个来,便是要会会那个典座。
只见里头小沙弥匆匆往来,那个新来的典座坐在里头,身形庞大,僧衣领口竟是散开的,因天热,旁边竟还有两个小沙弥在殷勤打扇,自己也摇着个蒲扇正闭目养神,卿云远远瞧着,只觉荒唐,便是李照夏日里也从不叫宫人打扇,以显仁德,这典座在寺里竟公然当起主子来了。
卿云面色柔和地端着经书上前,旁边两个打扇的小沙弥见他上前,竟不敢叫那典座,卿云也只好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悄悄找到能蹭到风的地方,也凉快凉快。
再说那慧恩,如今天热,他原是懒怠出勤,只前日里师父写了信来,主持敲打了他两句,他今日便过来做做样子,打着哈欠也要起身过来,正似睡非睡之时,鼻尖忽嗅得一股淡淡幽香,非花非草,倒像是……美人香?
座上的人猛地睁开眼,令座下的卿云微一怔忪,却见那双半眯的眼在看到他时立即便睁圆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淫邪之色熟悉得叫卿云背上寒毛立即根根竖起,脑海中骤然冒出个多年前的名字——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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