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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急急忙忙地来诊断,又连忙开了药让他服下。
皇帝回到寝殿,见卿云瘫卧在床,上前道:“在湖上吹风吹得舒服么?”
卿云一动不动,只缓声道:“程谦抑料事如神,决胜千里,是难得的用兵之才。”
皇帝却是冷笑了一声,“恃才傲物之人,朕不喜欢。”
卿云抬起脸,“皇上,您还未老到昏庸吧?”
皇帝静静地俯视着卿云,“朕都已经老糊涂了,怎么不昏庸?”
卿云垂下眼,一副无力辩解的模样,“他不过带我散散心,我一手提拔他,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他那模样,也亏得读了那么多书,否则,我多看一眼都要他倒贴我钱帛才不亏。”
卿云故意将话往歪了说,皇帝果然笑了,“胡说八道。”
“我头疼,”卿云语气中带了点娇意,“尺素姑姑没了,以后没人疼我了……”
他已许久未对皇帝这般撒娇,皇帝自然也知道他是故意做作,可他们如今也只剩这些假太平了,卿云肯先服软,也便够了。
“你就是该的,好好待在宫里,不便什么事都没了?”
皇帝坐下,一面说,一面手还是轻轻按了卿云的额头,卿云闭着眼睛,脑海中那颗东珠飘荡着,一直在他的头上跳。
卿云将尺素的尸首从刑部要了回来,好好安葬了,埋在京郊的一块风水宝地,对他重要的人当中终于也算有一个有自己的墓。
丁开泰跟着卿云出来,在尺素墓前大哭。
“姑姑,小丁子无福再见您一面,是小丁子无福啊……”
卿云倒没哭,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尺素的墓,这是个聪慧、坚忍、必要时又有几分冷酷的女人,她抚养他,她阉割他,她抛弃他,她收留他……她曾对他诉说宫中往事,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卿云抬手,雪白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他仰头,只觉面上一片冰凉。
“丁公公,多同我说说尺素姑姑的事吧。”卿云缓声道。
丁开泰一面抹泪一面道:“你尺素姑姑是宫里头顶好的大宫女……”
回宫的路上,卿云听了一路丁开泰所知的尺素的往事,她如何在前朝那般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生存下来,又还能照拂其余宫人,帮一些宫人掩饰错误,瞒天过海,以躲避主子的责罚,才能从前朝一直留到今朝,顺利出宫。
卿云一言不发地听着,面上始终没有半分神情,等车到宫中,下车时才露出麻木哀戚之色,他站在宫道,向西北回望,那是玉荷宫的方向。
尺素之死,实在诡谲,刑部无法定论,成了一桩悬案,历朝历代,这种悬案都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半月过后,卿云便如没事人一般如常在六部行走。
刑部呈案的并非苏兰贞,苏兰贞回乡探亲去了,卿云也未曾在刑部瞧见苏兰贞,他心下对苏兰贞的死活并不大关心,他如今对许多人与事都并不大关心,那是他刻意为之,他必须如此,才能克制己身。
“你的脸色不大好。”
李崇见他,神色微敛道。
卿云道:“是吗?”
二人正在户部说话,周围也都是户部官员,自然说话更要小心。
李崇道:“节哀。”
卿云黑漆漆的眼睛瞧了李崇,道:“不哀。”
李崇欲言又止,最后仍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卿云这般光景,表面瞧着没什么,实则内里已是在熬寿了,他自己还浑然未觉,倒是丁开泰这宫里的老人瞧出了端倪,从前宫里头许多嫔妃便是如此,表面瞧着不过是伤怀感慨,没几日便病的病,疯的疯,死的死了。
丁开泰到底记得尺素的恩情,没事便寻卿云说说话,叫他看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尺素千辛万苦地教养他,绝不是为了看他这般作践自己的。
“我从前从未听说尺素在玉荷宫里头教养过一个内侍,想她是知你的品貌性情,若早早从里头出来,怕是在宫里头没个好活,这才如此精心瞒着,连我也从来不知,怪不得她在宫里头日子过得那般清苦,我想接济她些,奈何她是个自尊自傲,不肯受人恩惠的……”
卿云缓声道:“丁公公,她出宫时,是你送的吗?”
丁开泰道:“是啊,”他神色悲伤怀恋,“我同瑞春送她出的宫。”
那便是了。
丁开泰当时已在宫里内侍当中出头,瑞春又是内仆局的,有这两人帮忙,尺素要夹带出宫也不是毫无可能。
卿云方起念头,又深深压下。
不要想,不该想,不能想!
小院因发生了命案,按照条例收归了回去,尺素早写了遗令,她若死了,她的房屋、财物全都归卿云所有,卿云告了一日的假,去收产,皇帝很大度,允他在外宿一夜。
尽管卿云已经富有大宅良田,尺素仍将自己那点薄资留给了卿云。
兴许尺素同他想得一样,那些所谓的赏赐,主上可以赐,自然也可以收回,唯有她给他的,是确信的。
卿云坐在槐树下,石桌上空无一物,他想起他头一回来这儿,尺素坐在这儿晒草药,这些草药都是她上京郊山上采回来的,草药晒成了,可以去药材铺子换些钱币,这么多年,她便是这般一个钱币一个钱币攒着两人的养老钱。
卿云手掌发颤,一直在院中坐到深夜,夜深露重,他慢慢起身,走近屋子,却忽然没勇气开门。
倘若他当初不对苏兰贞有非分之想,是不是尺素便不会死?倘若他那时便安安分分地跟着太子,是不是长龄也不会死?
倘若……
外头细碎的动静声音传来时,卿云几是立即回过了神,他立即循声而去,却见后院院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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