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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任顷舟一身狼藉的回到府上,他缓缓坐到书案前,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脚边,斑驳的光影像是他今晚破碎的尊严。他丝毫没有处理伤口和污秽的意思,案头的铜镜映出他散乱的鬓发和染血的唇角,这是他第一次在萧羽杉面前失去理智和体面,第一次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和恐惧,更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撕碎了自己那副永远从容的假面。他向来擅长把伤痛嚼碎了咽下,把恐惧锁进最深的梦魇,不敢对任何人展示,可今天萧羽杉恰巧而来的“英雄救美”,使得他再也没有底气在对方面前保持风度和文雅。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可笑,就像个被撕烂的布偶,像个被扯下遮羞布的娼妓,被剥光了丢在街头的戏子,赤裸裸的、被迫展露最不堪的自己。
他坐在黑暗里,指节抵着眉心,像是试图把那些破碎的体面重新按回骨血里去。他向来以智谋为衣,以傲气为甲,将所有的破碎都死死压在完美无缺的表象之下。他本该永远优雅从容,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做那个谈笑间定人生死的谋士,可今夜,萧羽杉撞破了他的伪装,看见他被逼到墙角,看见他被几个醉汉按住羞辱,看见他毫无还手之力的脆弱。任顷舟从不示弱,示弱就是死路,可萧羽杉偏偏撞见了他的死穴。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沙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他觉得可笑,他任顷舟能在明弈中运筹帷幄,能在暗局里纵横捭阖,却偏偏在萧羽杉面前,被几个市井混混撕碎了尊严。他不断的思考着猜测着,萧羽杉会怎么想?会嘲笑他吗?会觉得他不过如此吗?会…怜悯他吗?
任顷舟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希望萧羽杉可以继续算计他,可以继续视他为敌,可以继续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他,而不是像今晚那样,攥着他的手腕,眼底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他宁愿萧羽杉今晚没来,他宁愿自己真的在那条巷子里被强迫被蹂躏,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再也拼不回那副完美无缺的假面,再也没法在萧羽杉面前维持那份该死的、虚张声势的高傲。
而与此同时,萧羽杉独自一人策马来到城北的旷地,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烈酒,任由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可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酒葫芦被狠狠掷向远处,心中依旧烦闷未解。长剑出鞘,在他的手中舞动成银龙,杀气逼人。剑气所过之处,风声破空,他多希望这风是任顷舟那张永远带着假笑的脸,是那人总挺得笔直的脊背,是今夜在暗巷里明明颤抖却还要强撑的双手。
他想不明白,任顷舟为什么这么甘于在沈清珏身下做一个栾宠,他恼怒、他烦躁,他想要把自己逼到筋疲力尽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破事。他练剑练到虎口磨的火辣辣的疼,可心里的躁郁却半分未减。今晚暗巷的画面和任顷舟自轻自贱的话语像长满荆棘的藤蔓一样缠上来,让他几乎窒息。萧羽杉以为自己会痛快,会幸灾乐祸,可真当他看见任顷舟被按在墙上羞辱时他心里只有压也压不住的愤怒。
令萧羽杉更愤怒的是他任顷舟为什么?他凭什么?为什么宁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却仍然选择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蛆虫?凭什么在他萧羽杉面前永远不肯低头?
他的指节开始渗血,却仍然抵不上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闷痛。他想起任顷舟散落的长发,想起他染血的唇角,想起他被自己攥住手腕时那一瞬的僵硬。任顷舟在怕什么?怕他萧羽杉?还是怕被他萧羽杉看见自己的脆弱?
他忽然觉得荒唐,他们明明是敌人,是死对头,他本该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可为什么他偏偏冲上去了?为什么看到任顷舟受辱他会怒不可遏?
练到后来,剑式已不成章法。萧羽杉终于力竭倒地,星空在视野里扭曲旋转。汗水混着草屑黏在脸上,他抬手将手背搭在眼睛上,却遮不住脑海里反复闪回的画面:任顷舟回过身看向他时那惶恐的眼神、紧紧用大氅裹住身体时羞耻的神情,以及拼命隐藏却还是流露出来的无助。
萧羽杉到底在烦什么?夜风呼啸,吹干他脸上的汗水,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任顷舟与萧羽杉两个人,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一身傲骨,一个精明狂傲却识不清自己内心的郁结。一个死要面子不肯折节,一个心为形役自缚茧中。
次日辰时,萧羽杉顶着黑眼圈推开沈清安书房的门,沈清安正在喂鱼,他身都不用回,光听开门的力道和脚步的节奏就知道萧羽杉此刻一肚子火。
“谁又惹你了?”
“狗,”萧羽杉烦躁的瘫在太师椅里,“一条疯狗。”
沈清安:“任顷舟又把你怎么了?”
萧羽杉:“你怎知道是他?”
沈清安轻笑道:“这帝都之中能把你逼疯的,除了他还有谁?”
萧羽杉不以为意:“还有老五啊。”
沈清安嗤笑道:“老五可逼不疯你,他最多是把你气疯。”
萧羽杉烦躁地扯扯衣襟:“我就纳了闷了,他任顷舟到底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沈清安转身笑吟吟道,“人生多歧路,各有各行。”
“他何必呢??”萧羽杉拧着眉问道。
“你何苦呢??”沈清安挑眉轻声反问道。
萧羽杉一怔,随即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
沈清安打断:“你只是不想在这场角逐中失去他?”
“那倒没有。”萧羽杉自然而然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至于。”
沈清安微笑着沉默的看着萧羽杉,片刻后开口道:“城外南八公里处有一座泮清寺,寺中有一位高僧,叫莫停大师,你有时间去找他聊聊,他应该能帮得到你。”
“僧?”萧羽杉挑眉,“就是小时候咱俩偷跑到城外山上抓狐狸,结果后来迷路了,把咱俩带下山的那个和尚?”
沈清安微微点头:“对,就是他。”
萧羽杉微微蹙眉:“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沈清安微笑着说:“一直很熟。”
“我怎么不知道??”萧羽杉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
“你都知道什么?”沈清安转过身去继续逗他养的小鱼,“你光知道研究权谋了。”
“……”
巳时过半,任顷舟站在泮清寺寺内的后院,他静静地站在银杏树下,看着树干上的年轮。片刻后,缓且稳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任顷舟听到声音转过身。
“莫停大师,”任顷舟认真行礼。
僧人手持念珠,缓步走到银杏树下站定。他苍老的眉眼间含着慈悲的笑意,却只是静静注视着任顷舟,并不急着开口。
任顷舟望着老和尚袈裟上斑驳的光影,忽然觉得喉头发紧,他向来能言善辩,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师...”任顷舟声音有些哑,“弟子近来...心不静。”
银杏叶沙沙作响,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颈间的红印上,又移向他紧攥的袖口。他轻轻叹了口气:“任施主,老衲记得你十岁那年,在这树下问过一个问题。”
任顷舟一怔。那时他刚入五皇子府,曾问大师他任顷舟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老和尚拨动念珠:“如今可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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