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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样一个雨夜与寻常没什么不同,秋雨之下气温骤降,李兰庭这一夜睡得很早,原本睡得也很好。
李兰庭已经被谢玉绥抓在身边拘了两年了,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地方待上两个月都算长,如今只能在这么个院子里快要憋死,就只能在梦里走南闯北。
今天正巧是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山,可是一只脚才踏进林子里,就感觉到周围的树在疯狂晃动,轰鸣声震耳欲聋,他猛地被从梦中拖了出来,睁眼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头顶,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砸门。
李兰庭内心暗骂了一句,从被窝里爬出来时打了个冷战,而后扯过衣服披在身上,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嘟嘟囔囔:“谁啊?”
“李大夫,王爷叫您该做什么赶紧做。”隔着门,穆则的声音传来进来。
李兰庭刚睡醒脑子还有些发蒙,乍一听此话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直到将门拉开,冷风扑了一脸,他倏地清醒,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说:“王爷回来了?不是,该做什么,他,他干了?”
穆则听见这话脑子不自觉地就有点歪了,他原本其实是个极其正经的人,但是架不住最近在荀还是身边待的有点久,以至于思想开始不受控制的跑偏,便是在听见这句应该还算正经的话时突然就不知道歪到了哪里,满脑子都只剩下最后三个字。
他干了……
穆则嘴角抽搐了,强行将跑偏的思想拉了回来,沉声回了一句:“没干。”
“没干让我准备什么,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李兰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少歧义,精神再次放松下来后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王爷回来不得跟阁主温存一下,你带着我去扫兴,就不怕阁主一怒之下把咱俩杀了助兴?我才不去触霉头,你爱干嘛自己去干,我要睡觉。”
说罢他就要关门,而就在这时,他这个小破院子又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
邬奉作为将军的儿子,一般不用想寻常侍卫那样轮流值守,这会儿本应该回将军府里睡大觉,可是今日因着特殊,穆则并未回府,甚至身上还穿着外出归来沾了不少泥土的衣服,一脚刚踏进院子就急吼吼地喊道:“李大夫呢?李大夫快来!赶紧别睡了!妖孽快挂了!”
*
死亡是什么滋味荀还是体验过很多次,只是每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总会因为他的不甘心强行撑了过来,然而这次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未再因为透支的躯壳再于这个世界去争些什么,而这次他瞧见的却不是鬼门关,而是一片虚无。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好像坠落了沼泽之中,无数黏腻潮湿的东西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不停向下拉扯,那些东西就好像长了手一样,每一声哀嚎里都带着怨气尖叫着将他不停地向下拖拽,周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他想这些应该是来索命的冤魂罢。
那些声音和在一起如同怪物般说着听不懂的话,冤魂终于来找他讨债了。这与荀还是从前想过的结局大同小异,终归都是不得好死。
那些手好像穿透皮肉抓在了骨头上,他想这会儿身体应该是疼的,可是因为脑子过于麻木,以至于疼的这个认知都变得迟缓。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越陷越深。
这应该就是要死了吧,荀还是这样想着,左右想做的事情也已经做了,大抵算作了无遗憾了罢,毕竟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最后还能走个了无遗憾也算是上天恩德了。
想到这荀还是自嘲地笑了笑,意识朦胧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来着?
好像……好像有人想跟他讲道理,好像有人……
“荀还是,你想始乱终弃是吗?欠着我的不准备还了?”
含着怒火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个荒原,荀还是的眼睛已经被泥泞覆盖,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消失之际他突然听见这一声怨怼。
始乱终弃什么?荀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大半辈子都在还幼时恩情,都在为那被鲜血浸满的家仇奔波,正因如此,之后的日子里他都尽量不让自己欠着他人,即便只是一点点的恩惠他都要找个方法报回去。
大多数人都觉得荀还是这人已经恶到头了,杀人不眨眼也就罢了,即便是相助过他的人杀起来都从不含糊,事实上从前但凡有一点点恩惠加诸于身上的人,他都曾在某些时刻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报了回去,只是从无人留意罢了。
他自诩这辈子除去背着的人命无法还以外,一应未曾欠着什么,然而此时却有人在他耳边说着欠。
欠了什么?
哦对,好像是有人在跟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他就很没出息地吐血晕了过去。
这也不能怪他吐血,原本他经脉就已经脆弱不堪,根本没办法支撑他澎湃的内力于身体内游走。皇宫非一般地方,若非动用十成十功力如何能安然走到深宫内院,又如何见到小皇帝?
荀还是办事从来都满含目地,不在事情里讨些好处他都不是荀还是。可这次他难得地顺从本心甘愿本利用一回,怎么到头来还是欠?他可以不要回应,不要承诺,更不要将来,为何还要说他相欠?
这一刻荀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难过,那种自己一番好意却无人接受的难过。好在他习惯自我排解,很快就在这种难过里找到了一些释然,说到底喜欢二字还是有些自私的,自私的想在自己尚留人间之际,强行在谢玉绥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便他一直惧于去试探自己在谢玉绥心里到底算在什么位置,却还是这自我逃避之中露出一点点试探。
然而最后这点事他好像都没能做好,荀还是有些自暴自弃,要不就全忘了吧,反正他都要死了,记不记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欠就欠吧,管他欠什么呢,左右也没机会再还了,姑且赖掉算了。
模糊间,他似乎听见了其他人说话。
“先前在下劝过王爷莫要操之过急,如今剩下的那些毒出得猛烈,连带着经脉也受到了巨大冲击,破裂之处不在少数。虽说余毒皆被吐了出来,可就算毒解了,身体也跟着彻底垮了。”那人一遍嘟嘟囔囔一边出了屋子,似乎在去准备其他事情。
之后又有另外一个人犹豫道:“先前我听兄弟们说,王爷曾经下令让人放松主屋的防守,可是真的……想要他去替您做那一步?”
听到这荀还是觉得有些好笑:看,说那么多果然是想让他做些什么,他没有理解错。
“我只是想……”谢玉绥声音再起,“若是他不想待在这里便可以随时离开,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被□□,无论是留下也罢离开也好,都遵循着他自己的意愿。不曾想这点竟让别人钻了空子,还让他误会。”
听到这时荀还是突然思绪一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而来。
遵循着自己的意愿,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什么意愿,似乎这辈子都在被驱赶着往前走。
“先前见他回来的时候尚且还好,怎得突然就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另一个人又问。
之后荀还是听见谢玉绥轻笑一声,那笑声有点苦:“本以为他在牛角尖里钻久了,总得有人直白些才能跨出最后一步,没想到……”
后面的话突然变得朦胧起来,荀还是难得回笼的那点意识在这一刻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周身越来越重,脑子也开始变的混沌,先前听见的话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记忆也开始出现混乱,他甚至连方才刚听见的话都忘了大半。
耳朵里突然想起熟悉的鸣叫声,类似于从前毒发之际总会产生的鸣叫,却又比那声音更加刺耳,然而在这几乎要刺穿大脑的声音里,他还是听见了一人单独对他说的话。
“荀还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若是我先前所说的话让你觉得难以接受,若是你从未想过跟我在一起,那便亲口告诉我。”这话传到耳朵里时忽远忽近、时断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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