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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亮得慢,两人扮成杂役,一人拎一只水桶,借着夜色掩映,沿着错综复杂的道路无声行走,正是各院扫地开门的时候,倒也没人注意他俩。
这回似乎找对了方向,眼见着周围越发人迹罕至,复又运起轻功,还没等跑出去多远,前面却又没有路了。
是真的没有路,数条花砖小径到此齐齐断绝,只留一片无人打理的空地,草木荒芜,一团黑漆,远处搭着个野戏台子,风吹日晒的已经坍塌了大半,唯一称得上是房屋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八角木楼,那楼也年久失修,十分破败,覆盖着厚厚的枯藤,檐下两列破灯笼,在雨中微微摇曳,愈发显得凄风苦雨,寥落冷清。
此处极其僻静,不闻人声,一架辘轳半埋在蒿草堆里,林故渊探身去看,井也是枯的,里面没有一滴水。
他自言自语:“这又是什么地方?”
话没说完,一阵零零落落的脚步声突然传来,隐约看见来时的小路晃起火把,领头的振臂一呼:“传大庄主命令,给我搜!一间屋子也别放过!”
林故渊暗自叫苦,除了八角木楼,竟无一处藏身之地,那木楼也极怪异,非楼非塔,八棱八角朝向八个方位,从上到下门窗紧闭。
家丁队伍从小径鱼贯而入,两人再无避处,谢阿丑冲林故渊打个跟上的手势,猫腰奔至木楼门前,待要去撬锁,却发现那只黄铜大锁只是虚虚的挂着,一拔就开了。
两人都觉得诧异,但此刻已没有时间犹豫,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闪身钻进楼里。楼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气味,似乎许久没人打扫过了,两人不敢发出声音,藏匿在门后,扒着一指来宽的门缝往外瞧。
门外人影来来往往,数量比想象的多得多,两人暗自掌中蓄力,谁料家丁们却都不进入木楼,只在四周花木假山里乱搜乱撞,折腾了好一阵还是一无所获,一名穿软甲的家丁道:“走吧,没人。”
领头的家丁回头望着木楼,有些犹豫。
穿软甲的又道:“八角楼是二庄主的禁地,擅入者死。”
“万一刺客就躲在里面?”
“这么短的时间,什么刺客能找到这里?我看八成还躲在东院哪个角落,咱们擅自入西院搜查二庄主已十分不悦,要是被发现咱们来了八角楼,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一人接过话茬:“对、对,再不回去,头功就没了。”
领头的犹豫再三,妥协了,他把手中快要燃尽的松枝火把扔在草堆里,三两下踩灭了,又忿恨地一脚把那截木头踢出去老远,喊了句撤退,转身就走,散落在各处的家丁听见命令,复又列队集结,沿着来时的小径匆忙撤退,很快,周围再次回归寂静。
林故渊和谢阿丑两人躲在门口,都松了一口气,只听咔擦一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方才太过紧张,两人一直摆出迎敌的手势,双手蓄着内力,谢阿丑紧紧按着门栓,用力过猛,竟然将半腐朽的门板活生生掰下了一块。
两人四目相接,都忍不住笑了。
林故渊这才转过身,重新打量这间木楼的内部,这里阴森寂静,密不透风,泛着一股雨天特有的霉气,屋内光线昏暗,隐约只觉得像是寺庙,冲门的方位摆一张供桌,桌下胡乱扔着几只旧蒲团,后面则是一尊数人高的巨大佛像,佛像的脸隐在敝旧的帷幕里,看不出供奉的是哪尊真神。
这是……佛堂?为何如此破败,又为何让那些家丁如此忌惮?他心下狐疑,缓步走至桌前,只见木桌上摆着些果盘香炉,都落满了灰尘,最远的一角摆着一盏长明灯,肚内灯油结成了白色膏腴,他伸手去拿油灯,想借光在屋里探查一番,不想那灯却像焊在桌上一般,纹丝不动。
“喂……”他回头想叫阿丑,突然想起那驼子的身份是假的,名字大约也是胡诌,一是语塞,只得改口道,“……谢大哥,你来看这长明灯,好像有些古怪。”
谢阿丑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仰头研究那佛像,听他说完,投射过来一道戏谑的目光:“你这一声叫的倒是亲热,怎么,一起逃命逃了半晚,终于知道大哥的好了?”
林故渊无端被冒犯,登时寒了脸色。
谢阿丑倒也无意招惹他,踱步过来,伸手去拿那长明灯,左右摇动片刻,发现确实无法撼动,又低头凑过去嗅了一嗅,奇道:“精铁做的,有点意思。”
他回头问林故渊:“有火吗?”
林故渊翻找一阵,还真在帷帐后面找到了火折子,制作火折子的纸里卷了硝、硫磺、松香,樟脑等物,一晃既燃,火光忽明忽暗,冒出一股淡蓝烟气,谢阿丑点燃油灯,火舌一开始幽微如豆,越跳越高,越烧越旺,接着,整只长明灯都开始翻滚燃烧,像一捧盛开的火红莲花一般,一时焰光大盛、浓烟滚滚,周遭油脂尽皆融化,澄清的灯油烧得啪啪直爆,盛放灯油的圆碗也跟着烫手。
谢阿丑盯着那火焰,道:“若不出所料,这里面该有个蜡做的封条,被火烤化就能牵动机关,奇怪、奇怪……”
林故渊道:“有什么奇怪?”
“若我所料非虚,这机关的样式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火光把周遭映得红彤彤的,没等他说完,只听寂静的木屋里,突然响起齿轮机条转动的咔擦细响,接着是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底缓缓移动。
真有机关?林故渊藏刀于肘后,循声绕到佛像背后,只见佛像与后墙之间有一道仅供一人能通过的窄缝,被委垂到地的帷帐遮掩着,他一刀挑开那堆帐幔,顿时灰尘飞扬,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一道曲折狭窄的楼梯通往深处。
这间木楼破旧不堪,少说也有数十年光景,这石梯倒像新修成的,四壁一应由青麻石砌成,十分整齐。
刚逃出地窖又发现一道暗门,林故渊不由咋舌,心道这风雨山庄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他回头朝谢阿丑一勾手,阿丑迅速熄灭灯火,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楼梯。
密道伸手不见五指,修建得陡峭非常,好几处都近乎直上直下,需要手脚并用才勉强通过,周围有微弱气流过耳,呼吸还算顺畅,又爬了一阵,脚下突然现出昏黄光线。
二人顿时警觉,此时密道也快至尽头,楼梯渐渐能容许两人弓腰同行,转过一道半开的石门,一间石室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直起身子,待看清眼前景象,险些惊掉了下巴。
与其说石室,不如说是一间地下玄宫——与八角楼的破旧截然相反,这石厅恢弘阔朗,四壁皆以石砖堆砌,三道宽阔的青石阶从脚边铺陈向下,十六根盘刻石龙的巨大方柱撑起穹顶,立柱四方镶嵌青铜雁鱼灯,火光灼灼,照亮一方天地。
然而,最让人惊异的并不是这间密室的构造,而是密室正中的景象。
地宫中央雕刻一朵巨大的莲花,莲瓣向四周层叠扩散,花朵正中托起一张四四方方的宽阔石床,石床上躺着一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长发委垂,面容苍白,兀自端正安睡。
影影绰绰的火光里,描龙绣凤的嫁衣红得发黑。
这景象让谢阿丑都禁不住倒吸凉气,环视一圈:“这史可追好古怪的脾气,难道在这里入洞房吗?”
林故渊望向那新娘,心中骇然:“……她……是死是活?”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石台,伸手去试那女子鼻息,又搭住手腕去试她脉搏——脉象孱弱虚浮,像是中了迷药。
他想用内力助她驱散药力,伸手就去扶她,谢阿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脸上似笑非笑:“小兄弟,这可是刚过门的小姨娘,你动手动脚的不好吧?”
林故渊面上一红,缩回了手,又想到这驼子诡计多端,定不止是调侃这一重意思,心里一动,思忖道这风雨山庄疑点重重,万事都需谨慎,便深感自己冒失,往后退了一步,回望着谢阿丑:“你待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不如何。”谢阿丑摇头晃脑,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气,“总不能趁小娘子睡着,替那二庄主行周公之礼吧?此时不走,等史可追回来跟小娘子颠鸾倒凤……不是我说,在密室娶小老婆,必是要玩些见不得人的花样,我倒是罢了,小兄弟你可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年憋在昆仑山那种地方吃斋茹素,估计也未经人事,我怕你禁不住。”
他睨着林故渊,眼里噙着一点坏笑,林故渊年轻脸皮薄,被他几句下流话说得又恼又臊,转头再一想,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史可追随时都可能回来,还是得另找地方避避风头。
他冷哼一声,放开按在刀柄上的手,谢阿丑见他觉悟,笑道:“小兄弟,我说的有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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