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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道:“从今往后,管他是谁,哪怕是你亲爹亲娘,亲亲娘子,只要他拿兵刃对你,你再不可半分犹疑,即刻要他狗命,不可只在嘴上答应,你要在心里把敌人性命当成草芥一般,可做得到?”
林故渊道:“好,我改。”
“再说武功招式。”谢离道,“有人看似狡诈千变,全是空架子,一击便破,而你出身名门,剑法扎实,内功上乘,恰恰缺了一点行止随心。”
林故渊暗服,他见谢离出手次数多了,深知他阴厉怪诞的手法自成一脉,飘忽莫测,杂糅变通,百家武功在他手里便如自创一般,根本无从推断他下一式是何章法,何谈拆解?
谢离又道:“我见你与人过招,每逢敌人刺你左肩,你便惯使这招相抗。”
他以二指为剑,向前一突,反手横削,林故渊看懂他意思,道:“是叫‘立雪求道’。”
谢离道:“因此我学你们昆仑剑法试着攻你左肩,你果然又出这招,这却有趣,难道无论与你对阵的是阿猫阿狗,你都以同一招式应对?”
林故渊奇道:“我每次都使‘立雪求道’吗?”他按谢离所说稍一演示,呀的一声:“真是……我自己都未曾发觉。”
谢离道:“剑招是死,人却是活,你早该料到我绝不会规规矩矩使完那式‘飞鸿映雪’,却抵不过玉虚子多年谆谆教诲,一看见‘飞鸿映雪’,本能便要使‘立雪求道’来应对,是与不是?不说是我,只消碰上个欧阳啸日、许帮主那般高手,让他见你以同样方法拆解这招两次,再不会给你半点活路。”
他道:“因此我说你剑法太恪守规矩章法,实战破绽太多。内力不足,身法仍慢,既慢又拙,如何取胜?”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林故渊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又面露困惑,道:“武功剑法是各派前辈数千数万次交锋对战总结而来的克敌法门,式循章法连为招,招依章法连为谱,自是门派立命之本,若全拆的七七八八,拼拼凑凑不成体统,岂不如同街头殴斗,小儿打架?弃了前人经验,硬要另辟蹊径,岂非舍近求远?”
谢离连连摇头:“你们昆仑乱雪剑诀精妙绝伦,以你的悟性,练熟练透,足以击溃江湖十之八九的高手,但我魔教全是一等一的奇人怪人,百家武功杂糅贯通,不遵礼法不讲门道,你依章而行,使出一式,他便知道你二式、三式,交手不出百招,套路全被看破,那章法尽成了人家克制你的引路石!”
“不过,你江湖经验少,练过的功夫少,若是以后对战过几千几百个江湖高手,偷学过几百样别家杂学,这毛病不用我来改,你自己便破了。”
说罢嘿嘿一笑:“也罢,也罢,刚下山就落到我手里,免不得我提点一二吧!来,我们再战!”
谢离另折一根梅枝,林故渊悟性绝佳,被稍一提点,当即意识到往昔短在何处,因此再发招前必先自省,谢离也依他的节奏放缓攻势,先以昆仑剑法向他喂招,再杂糅各派武功,交手时循循善诱,并不急于克敌制胜。
林故渊边战边忆及往昔,竟找到平日里无数从未注意过的细微习惯,譬如每逢敌人贴地攻他下盘,若是攻势来得太急,他不假思索之下便会使出“月落潮生”一招来挡;若是敌人气力强健刚猛,快速击他胸肋,他想也不想便以“月待西厢”一招来破。
单以招式来论,这两招都是本门剑法极复杂、威力极大的招式,资质差的弟子,废上数月也练不纯熟,因其强于实战,师尊为让他们记得牢固,有时明明时机不十分适宜,也让他们勉强使用,见谁使得漂亮,便微微颔首肯定。
玉虚极为严厉,动辄便要罚跪、思过,师兄弟间为在师父手里讨几天安生日子,还私下里总结过些口诀:见“落雪式”应对“光明式”,见“穿花剑”便接“散花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都当做玩笑来练,林故渊虽与他们交往不密,但久居昆仑,难免受此风气影响,加之甚少有过生死搏杀,因此也未曾真正体会其短处。
感喟道:我少时骄傲自大,天资又高,同门中少有对手,动不动便浑练浑改,因藐视这些个章法套路,不知挨了师尊多少骂才终于改了习惯,换来师尊满意、同门师兄弟认同,原来竟是走了弯路吗?
谢离听他谈及心中疑惑,叹道:“不对,练武首推功底扎实,玉虚子极为爱重你,怕你偏寻捷径,离经叛道而误入歧途,因此对你格外苛责,你也因此受益。”
他看向林故渊,眼中大有理解之意:“你生来顽劣品性,不然也不会与我这妖人投缘,他却不知你真正心意,将你困得矛盾重重,寸步难行,是也不是?”
林故渊轻飘飘落在一棵梅树之下,神情失落,默默不语。
谢离越看越觉得他有趣,摇头道:“你啊,心软,又极重情义,明明百般不情愿,却仍拿那师父的话如金科玉律一般。”谢离神情戏谑,笑容暧昧:“如此性情,若是在我们天邪令……”
他那口吻愈发得意笃定,林故渊一开始听着也便罢了,听到最后,眉头一皱,冷冷道:“行了,越说越不像话,魔教叛逆,惯会拉拢人误入歧途。”
谢离早料到他如此反应,微微一笑,腾空而起,持梅枝向他攻来:“好,再来,这次我要认真了!”
谢离一改方才缓慢攻势,树枝不蓄内力,仅以招式与他相拼,快劈快砍,大开大合,林故渊冷眼看他,只见他那套路不似江湖任何一家功夫,剑似刀,刀如剑,间或掌法、拳法、腿法穿插其中,但每每将那梅枝当做刀来使用时,威力陡然猛增数十倍,速度更是快如鬼魅,眼看着那树枝破空劈下,晃成一道淡青残影,根本无法抵御,林故渊闪避不及,被他自上至下劈至右肩,谢离猛然收力,林故渊只觉肩上微微一痛,奇道:“你会使刀?”
“会个屁。”谢离嗖的收回梅枝,寒着脸道:“太慢,太慢,右膀子切下来了。”
两人认真对战,第一局,林故渊仅支持了一十六招便拱手投降。
第二局,支持了二十五招。
第三局,支持了三十七招。
梅山夜色孤寒,冷月如霜,两条黑影纠缠往返,只见风移树动,剑光闪闪,斗得难解难分,明明每次都是落败,林故渊却只觉酣畅淋漓,因谢离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也再不勉强自己使什么规矩剑法,来去任意施展,报复似的将毕生所学武功来了个胡煮乱炖。
谢离全然不做评判,全心全意给他喂招,林故渊与他打上一阵,摆手叫停,自去梅树下反思琢磨,一手模拟谢离招式来攻,一手拟做自己防御,左右搏击演练,自己同自己打得热闹。
有时耽搁时间短,片刻便举剑来战,有时思索时间甚长,谢离便索性席地而坐,自去观梅赏月,衣冠散乱,一片如漆黑发披挂下来,无意间望向林故渊背影,唇边含笑,眼里爱昵流露。
林故渊思虑周全,转身找他比试,见谢离神情古怪,皱眉道:“你这人好奇怪,自己坐在那里,没人招没人惹,笑个什么劲?中邪了么?”
谢离道:“我笑了么?”一摸自己的脸,可不就是一脸傻笑,赶忙收敛神色,一跃而起,接着陪他切磋比试。
战至第八局,林故渊比之前几局已然脱胎换骨,步法轻灵,飒爽英姿,剑招任意挥洒,再无先前拙重之态,面对谢离也不再畏缩犹豫,只把他当做难得一遇的对手,知道若非下山这段奇遇,无论如何难与这等高手切磋,更难以得此等高手彻夜提点陪练,心中更是喜悦珍惜。
谢离冷眼观察他出招路数,故意连出不同三招,一招出自少林多罗叶棍法,一招取自江南判官笔法,一招从塞北“大风刀法”化用而来,技法纯熟,眼花缭乱,看似攻向一处,风格却全然不同,林故渊见他三招变三次武功,一招比一招狠辣凌厉,拆解的甚为勉强,气息一乱,谢离第四招又至,却是举剑长刺,单以刚猛破敌,仍是攻他肋下位置。
这一招一反方才潇洒飘逸,长驱直入,半分反应时机都不留给他,一时慌乱,只谨记谢离所说发招绝不可重复的嘱咐,知道他是有意试探,在脑中来回思量,心道前三次化解已略感吃力,第四次拆解再如何出其不意?
片刻犹豫已然失去先机,被谢离手中梅枝点中左肋,谢离虽没用内力,但那处何等脆弱,顿感又痛又痒,哎呀一声,一连退后两步。
谢离摇头叹息:“刚说你有些进益,又掉进了桎梏里。”
林故渊弯腰手捂左腹,眼神幽怨:“我这左边肋骨招你惹你了,被你一连四五次按着打,非要它断上几根才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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