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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筠继续说道:“你看那小子以前虽然经常惹是生非,好像跟谁都不对付,但是有自己的精气神,不像现在,一眼看不见他,他就跟不存在一样,壁上花都比他有活气。”
“唔。”严争鸣应了一声,随即三言两语地将程潜对他说过的经历讲了。
李筠越听神色越凝重。
严争鸣:“怎么?”
“炼器成肉身……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李筠沉吟道,“这个唐轸是什么人?”
严争鸣道:“我听小潜说……”
李筠摆摆手:“别只听他说,你的亲师弟你不明白么?谁对他有恩义,他就能为谁赴汤蹈火,有时候他未必会多想,想到了也未必往心里去。”
严争鸣挖苦道:“可不是么,就你机灵。”
李筠白了他一眼:“噬魂灯为大凶之物,就连师父那样的人当年都有过神智尽失的时候,还撕毁了自己的画像,何况那位唐前辈在魂灯中被困了上百年,那得是什么心志?啧,我反正就是一个怂人,别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这么一想都觉得有点可怕……再说小潜吧——他肯定没跟你说实话,聚灵玉这种天地灵物,岂是能任凭人力炼制的,这样大逆不道,他肯定挨过大天劫,没准还不止一道……哎,大师兄你干什么去?尾巴被人烧着啦?”
严争鸣:“我要去抽死他!”
程潜一个人坐在严争鸣院里的墙头上,低头看见墙头野草,忽然想起那一手“枯木逢春”。
石缝中的野花草微微动了一下,片刻凝滞后,突然醒过来似的焕发起生机,随着程潜的心意长出了长长的花藤,细碎的小白花渐次绽开,竟有几分灼灼之意。
程潜心里蓦地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道:“活过来了。”
本来扬言要抽死程潜的严争鸣刚一踏入小院,此情此景就撞进了他的眼里,顷刻将他满腔怒火撞成了一把飞灰,程潜闻声抬头冲他一笑道:“我也滚吗?”
严争鸣默默地看了看墙头上的小白花,发不出脾气,又不想这么放过他,于是没事找事地挑刺道:“灰墙配白花,吊丧吗?快给我换一种颜色。”
程潜笑道:“你自己和它商量去。”
说完,他翩若惊鸿地从墙头上翻下来,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严争鸣站在原地,心里想起李筠那关于“小潜没有活气”的说法,有点疑惑,怀疑李筠又在胡思乱想,而后他径自走到墙根下,并指如刀,裁下两束花枝,拎回房中找了个瓶子养了起来。
这天到了日暮时分,严争鸣到底还是不放心,起身去了小竹林。
程潜正打坐,严争鸣便没有惊动他,径自在屋里转了一圈。
只见床褥间明显没人动过,书房中的笔还搭在砚台上,连架子上的茶都没有少一点,桌面上只有一杯凉水。
严争鸣先是皱眉,在旁边静静地看了程潜一会,又想道:“明明谷的冰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滴水成冰的地方一坐四五十年,想让他马上就活蹦乱跳……好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严争鸣这样一思量,又不忍心苛责了。
清风竹林间,挂在他胸前的掌门印的神识好像更清晰了一些,严争鸣头天在其中颇有进益,于是干脆静静地在一边入定,将元神没入了掌门印里。
他依然在天锁前面壁,任由掌门印中的神识将自己引入更深的地方,意识相连的时候,那些细碎的片段再一次纷纷闪过他眼前。
只是这回,严争鸣感觉自己不止是一个看客,个中大喜大悲,都恍然似真,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渐渐的,竟然物我两忘起来。
他在无数个场景中再次看见了顾岛主——这不奇怪,严争鸣不像程潜,师父和师祖的真身他一个也没见过,上一辈与扶摇山来往密切的人里,他就认识一个顾岩雪。
顾岛主似乎比他见到的时候精神很多,他与一个中年男子相对而立,只见那人两鬓微白,眼窝深陷,两人中间有一块像水一样的大石头。
正是扶摇山清安居——程潜院里的那块。
顾岩雪正在飞快地说些什么,一只消瘦的手搭在了石头上,满怀忧虑地看着对面那人摇头,那陌生男子却只是不做声地听着,并无回应。
严争鸣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感应,总觉得这陌生的中年男子与自己关系匪浅,忍不住将神识探得更深了些,瞬间,他眼前一花,视角蓦地转换,严争鸣从头晕眼花中缓过神来,发现顾岛主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对面。
严争鸣立刻明白,他此时正在方才那陌生男子的位置上,好像上了人家的身,他吃了一惊,正要设法离开,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悲意却蓦地从他头顶没入,如一把尖刀,毫无预兆地将他钉死在那里。
刚开始,严争鸣心里还很清楚,这股强烈的情绪不是他自己的,想要从中挣脱出来。
可是那种几近绝望的悲意,刻骨又无处安放的仇恨,严争鸣刚好一个不差地经历过,外来的情绪与他心声共鸣,没多久,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带着走了。
举世无双的孤愤,深深压抑的求而不得,一身逆鳞被剜去的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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