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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主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石美兰:“哎呀,刚才还没问你呢,你跟陆经理什么关系?”
这大概决定了孙主管会怎么回答石美兰。
所以石美兰低声回:“是家里人给我找的关系,我也不知道陆经理是什么人——我爸在家里搞养殖的,说是花了不少钱给我找的。”
这一句话里,先是说自己家有点钱,后是说跟陆经理不熟,话里话外都带了点小聪明——她要是说自己跟陆经理很熟,这个八卦不一定能讲给她听了。
石美兰就是有这样“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转一圈,她就知道该怎么跟对方相处,她见了陆经理就知道陆经理贪财,她得塞钱,见了沈春香就知道沈春香得罪不起,知道沈春香不会干活儿,所以她得多干活,见了孙主管就知道多吹捧,多装傻,这人爱虚荣,爱装阔,爱听好话,爱找几个听话的傻子当手下。
只要她一直在孙主管这里装傻,她在孙主管这里的日子就会很好过。
果不其然,石美兰说“不熟”,孙主管这才肯跟石美兰开口,她神神秘秘的说:“这可是柏城那边,我老同事跟我说的消息,看你以后是跟我混的,我才跟你讲的。”
石美兰明白,她张口就是一顿夸,说“孙主管不愧是孙主管,真有人脉”之类的,夸的孙主管两眼泛红,得意洋洋的告诉了石美兰一些内部私密。
“春风镇这里刚开办的时候,就是个小分工厂,没人肯过来管,这里销路少,不如大地方,谁都不愿意过来,都怕拉不到订单,赚不到钱,所以就扔陆经理一个小经理过来管着。”
“春风镇离柏城市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太偏远了,很少有人来。”
石美兰转念一想,记起来之前陆经理直接一个人就收一百块钱拉进来的事儿,陆经理当时的做派确实有点“很缺钱”的意思。
“后来啊,袁老板那头突然改主意了,说是把自己大儿子送过来当老总,不止儿子,还送过来很多订单和资源,只要人家亲儿子在这里一天,这厂子就有稳定的单子销售,不需要陆经理拼命去拉销量——接了这么多单子,还怕这厂子发展不好吗?”
石美兰没忍住问:“袁老板生意那么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大儿子往这边塞啊?”
她听孙经理这个意思,柏城的制衣厂那才是最大最贵的,规模比春风镇这头大上很多呢,大儿子不应该留下继承柏城的制衣厂吗?
她这么一问,孙经理动了动唇瓣,却突然不说了。
“行了。”孙经理扭过脸说:“学表格吧,把沈家饭店员工的数据表格整理出来,一会儿交给我。”
石美兰赶忙点头干活。
她以前也是每天干活,洗衣服做饭洗碗种地收苞米,现在也是干活,拿着鼠标点这个点那个,但是在春风制衣厂里工作跟在村子里又不一样。
虽然都是干活儿,但在村子里干活儿人就得泼辣,凶狠,一点都不让人,见谁都要先呲牙。
打个比方,前段时间,老李家的一块地没开,摆在那里没人动,隔壁就立刻过来种,说是种出来的东西跟老李家一人一半,但是石美兰立刻就去把这些秧苗都拔了,因为她知道,这地一旦让人种了,就说不清道理了,这户人家会立马说这地是他们家的,怎么讲都讲不清楚——农村人,胡搅蛮缠都有一手,必须得最开始就把自己的棱角立出来,免得别人来欺负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而在这个厂子里就显得文静多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讲礼貌,很温和,跟那个沈春香一样,但是你要是仔细听,就能听出来她们那些好听话里的真实的意思。
春风制衣厂里的人,都把那些不体面的东西藏在了下面,伪装成了一个小陷阱,你得自己掀开才会发现,你要是没掀开,你就要一脚踩进去啦!
比如孙主管从来不会直接问她家里条件怎么样,只是拐弯抹角的问她“你老公做什么的”,“孩子在哪读书”之类的,你得拐个弯儿,才能明白那些别人藏在话头下面的,隐约的试探。
石美兰半真半假的说:“丧偶了,孩子上大学,我自己出来找点事儿干。”
看石美兰一副老老实实、不像是刺头一样的脸,孙主管放心了——看起来是个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人。
她需要这种人,比沈春香顺眼多了。
石美兰也确实乐意干活。
孙主管一走,她就开始努力摸索怎么用
这个电脑。
她是个特掐尖要强的人,以前在李家村,她就非要嫁给条件最好的李建业,跟这个打跟那个呛,只为了让自己过的最好,现在到了春风制衣厂,她也要最努力,做一个最厉害的员工。
至于谁家老总来了,都跟她没关系,她要做的是尽量在这几天之内上手,然后去把胡红花带过来,让她一起在这里上工赚钱。
一个稳定的工作可以让人看到很多之前从没看到过的东西,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用一根手指摁下键盘的时候,石美兰庆幸自己用两百块钱,买下了她和胡红花的一生。
再等等婶子。石美兰想,她学会了,就可以回去接胡红花了。
那这个时候的胡红花在做什么呢?
胡红花在李家村里做饭。
今天叔叔要上山打猎,几天都回不来,胡红花给叔叔烙了很多饼带着在山上吃,然后她远远送叔叔上山。
叔叔上山之后,胡红花自己下山,绕过了一条小溪,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回到李家村附近了。
她走在熟悉的乡村小路上,正一个转弯,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胡红花震惊的瞪大了眼,扭头看着自己身前这黑色的庞然大物。
机械的,冒着烟儿,撞到了乡村道路的树上,破碎的玻璃里面好像还有个人。
胡红花“啊”了一声,心想,这东西就是——车吧?
——
十分钟前。
一辆夏利车行驶在从柏城到春风镇的路上。
车窗半开,徐徐凉风从门窗外钻进来,吹动驾驶人的头发,后视镜上倒映着半张冷冽的脸。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张脸笔挺唇薄,脸蛋像是之前放映厅里面放的影片赌王的主角,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一身西装。
这西装不像是香江片里那些小混混一样穿宽阔西装,里面穿花衬衫、下面穿阔腿裤的浪荡模样,正相反,他这一套西装是暗沉的灰黑色,每一处都挺拔的撑着棱角,又严丝合缝的贴在他的身上,看上去严谨又端肃,与整个乡村格格不入。
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大哥大和一本简易账本,窗外的风一吹,账本被掀开几页,露出上面的名字:袁耀。
袁家长子,春风制衣厂的接班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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