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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民……你……你入赘到我们薛家吧?”
她看到我眼中瞬间的错愕,连忙急急地补充,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哄劝的温柔,将最现实的条件和最深的渴望和盘托出:
“我知道……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大……大了十几岁……但是!但是我肯定会对你很好的!真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车!房子!什么都行!只要你……只要你留下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更深切的期盼和一种并肩作战的熟悉感:“就像……就像当初一样……好不好?我们……我们继续一起战斗,一起做生意!一起把民华做大!做到全国,做到全世界去!”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也闪烁着对未来的野心和与他共享的渴望。
最后,她抛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具诱惑力的砝码,带着一种近乎托付一切的决绝:
“到时候……到时候我把民华矿业董事长的位置……给你!都给你!只要你……留下来……别丢下我一个人……阿民……求你了……”
她再次埋首在我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领,也灼烫着我的心。
那卑微又炽烈的祈求,那带着血腥、泪水和巨大财富背景的“求婚”,在这充斥着伤痛和消毒水气味的狭小医务室里,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狠狠砸落。
她终于稍稍抬起身,泪眼朦胧地看着我,那双曾经妩媚动人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眼妆早已糊开,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狼狈的深色痕迹,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坦诚和脆弱。
她微微喘息着,仿佛要将埋藏心底最深的、也是最让她自惭形秽的念头,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阿民…”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当年…考上了顶尖的大学…是真正的高材生…年轻有为,前程似锦…”
她的目光掠过我被血污掩盖的脸,似乎在努力寻找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影子,随即又被巨大的落差感淹没,语气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嘲和自卑:
“可我呢?…我算什么呢?”她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我中学都没念完就出来混社会了…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学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年纪…年纪还比你大了这么多…”她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颊,又怕弄疼我的伤口,更怕这粗糙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手会亵渎了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攥紧了自己旗袍的下摆,指节泛白。
“我们…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吗?”她喃喃着,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但下一秒,她猛地抬高了声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急切地、语无伦次地强调:
“但是!阿民!你听我说!我…我能弥补的!真的!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弥补这个差距!”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填平那条无形的鸿沟,“我的钱…我这些年赚下的所有身家!我的公司!我的人脉!我的全部!都给你!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这不够吗?…”
她的声音忽然又低柔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试探和孤勇。
她微微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下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眼神里混杂着羞耻、决断和一种原始母性的恳求:
“还有…还有…我…”她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脸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避开我直视的目光,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她认为最具价值的“筹码”:“我的身体…还能生孩子的…医生说…还很好…只要你…只要你想要…我…我愿意…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瞬间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但仅仅几秒后,她又倔强地抬起了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恢复一丝属于“薛董事长”的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而务实,将最卑微的个人情感和最清醒的商业判断强行捆绑在一起:
“而且…阿民…”她的声音恢复了点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你也清楚的…现在的世道,不是光靠胆量和义气就能闯出来的了。民华想真正做大,做到顶尖,做成响当当的招牌…需要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洞察世事的精明和对现实的深刻认知,直直看进我的眼睛:
“需要真正的专业人才!需要懂技术、懂市场、懂国际规则的高学历精英!需要在谈判桌上能压得住阵脚、在实验室里看得懂报告、在董事会上有话语权的年轻人!而这些…阿民,你就是啊!”
她的语气变得急切而笃定,仿佛在拼命说服我,也在说服自己留下我的合理性:“你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你有真才实学!你见过的世面、你身上的那股劲儿…是花钱买不到,也装不出来的!民华…它需要你!它比我…更需要你!”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将个人最卑微的渴望与事业最宏大的诉求融为一体,抛出了她所能想到的、最沉重的砝码:
“留下来…阿民…留下帮我…也帮帮民华…让它真正飞起来…好吗?只要你点头…我…我什么都给你…我的人…我的命…还有…整个民华的未来…”她再次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大颗砸落,在这充斥着血腥、药味和巨大情感漩涡的医务室里,留下沉重而无望的回响。
我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腹带着粗粝的薄茧,却极尽轻柔地拂过薛晓华泪痕狼藉的脸颊。
温热的湿意沾上指尖,混着晕开的黑色眼线膏,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暧昧的痕迹。
我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安抚,试图抹去那些汹涌的委屈和绝望。
她没有躲闪,只是睁着那双红肿的、依旧盈满水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在等待一个能决定她生死的判决。
我的指腹最终停留在她微凉的眼角,轻轻按了按。
然后,我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幻觉。
脸上重新挂起一丝带着探究和天真的好奇,微微歪了歪头,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晓华姐,”我避开了她最渴望的那个话题,目光却带着洞悉的穿透力,“兄弟们…在北山坳那矿上干活的…这几年,很多人的肺…都不太好吧?整天对着粉尘打钻、爆破…咳得撕心裂肺的,晚上都躺不平…得尘肺病的…不少了吧?”
薛晓华明显愣了一下,被我话题的突然转折弄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识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兄弟们现在防护都…”
我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习惯性的维护,目光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继续:
“还有那些…下井磕了碰了的,巷道里顶板掉块砸伤的…断胳膊断腿的,看着是养好了,可阴雨天骨头缝里疼得钻心,得靠贵价止疼药顶着吧?那些进口的好药,一片就够普通工人干好几天的吧?”
我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却让薛晓华的表情微微凝固。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揪着这些“成本”问题不放,尤其是在她刚刚掏心掏肺之后。
没等她再次开口,我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医务室的墙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关切:
“对了…薛阿姨(指薛晓华的母亲)…身体还好么?我记得她血压一直不稳,上了年纪,每天那大把大把的药,进口的降压、降脂、护心的…一个月下来,药钱怕是要顶上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了?”
我每说一句,薛晓华的眉头就蹙紧一分。
这些确实是事实,是她作为当家人必须背负的责任和成本,也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代价和隐痛。
但此刻被我这样轻描淡写又条分缕析地点出来,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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