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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明显想说什么,但被呕吐欲给堵了回去,勉强平息才熏熏然摇摇手指:“不。我们看不见东西,是因为我们还走得不够远。”
天使重新抱紧爪子快扎进他皮肤里的炸毛以撒,向东飞行千米,直至某一瞬,猛然冲出乌云的边界!
皓亮的月轮静挂眼前。
“我……”天使使劲跟酒嗝做对抗,这次他忍住了,因此卷毛里都透着一股胜利般的得意,“我以前想不通的时候,就会去陨石雨里这么飞。我就在想……为什么有些天使生来就高人一等?为什么我觉得不公,但会被斥责为嫉妒?这太压抑了,就像那片恐怖的陨石雨。”
“但有那么一天——就那么一天。我恰好,冲到了陨石雨之外。然后我看到整片宇宙……”
“你知道那片让我觉得怒如雷霆万钧的陨石雨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我甚至不明白以前我为什么非得跟那么一小块糟糕的犄角旮旯较劲。所以我继续向前飞……继续向前飞……我穿过了更多的陨石雨,但整片宇宙依旧没有尽头。”
天使试图在踩棉花一样的思绪中抓住逻辑,这让他整张脸的神情都呈现出努力的神色,原本那些代表着醉酒和慵懒的红晕变成一种质朴认真的笨拙:“我的意思是,你的——呼亲(父亲,天使有点口齿不清)。”
“他就像那片陨石雨。当我们站在雨里,永远只能感受到狂风暴雨扑面而来的……芸……我刚刚说到哪了?”
“……”利维坦道,“父亲。陨石雨。”
祂完全没想到天使会突然说出自己也曾嫉妒这种话,心思还在产生共鸣和因此嫉妒之间摇摆。
“对!”天使花了一点时间找回思路,“我是说,你不能永远站在雨里,仰头望着天,指望雨停?”
“它不会停!”
“你有双腿!你有双手!你可以走出那片雨——然后再看。”
天使的羽翼不轻不重地搭在利维坦的头顶,令祂微微低头。
祂看见地中海的粼粼波光湿润着海岸线,绿色走廊连接着河谷梯田,再远是散布着阿摩利人营地的内盖夫沙漠,荒凉的死海……
但再向前,再向前又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天使的目光沿着地平线,一路向前延展,延展至人类肉眼所不可见的距离,或许穿梭过数万亿光年的宇宙:
“所以我问自己,我的面前有这么大片的未知地等待我涉足,等待我开垦,为什么我要将视线停留于那片小小的陨石雨?”
“等级的高低重要吗?我所做的是否能获得公平的回报,重要吗?”
“我究竟在为什么而付出,为了一官半职、为了夸奖认同,还是……我本该信仰的美德?”
如果有任何人注意到,天使从未因升职而狂喜、或极尽赞美上帝。
最近的一次升职,天使对主的赞美甚至夹杂在对加百列帮忙传达消息的感激和急于回去工作之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三个单词。
很难评说利奥兰和撒旦之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摆脱“原生家庭困扰”的那一个。也许有时地域上的间隔并不代表心灵上的独立;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共处,并不代表未独立的依赖。
“……”撒旦在这一刻真正产生一种笃实的感觉:利奥兰和上帝之间,天使才是那个随时可以抽离的一方。
一旦主真的表现出毫无斡旋余地的违背美德,天使是真的能毫无犹豫地离开天堂。他至今仍在天堂打转的原因,正如利奥兰向堕天使所说的那样:
你的肩膀上有责任要担。逃避责任,绝不是美德。
“他……我……”撒旦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祂忍不住想:在未被祂与上帝注视的漫长岁月里,利奥兰究竟独自行过哪些路?经历过怎样的内心拷问?才能塑造成如今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利奥兰?
祂甚至曾以为利奥兰如今的权柄,全因祂与上帝的注视所得。但仔细想想,难道利奥兰不是从一开始就把持了整个天堂的大半命脉?
要怎样愚蠢,才会认为利奥兰现在的所得,来自于上帝的偏爱?——也许祂的确傲慢。
利维坦自己都尚未注意到,少年以撒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倾向天使,仿佛贫瘠之人试图抓住身边任何一根稻草,但又唯恐稻草中藏着暗刺,于是既靠近又想远离:“任何人都能说出这种漂亮话。如果你不是天使,你还能在这里同我振振有词?早在我父亲的宅邸前,你就会被视为蛊惑人心的恶魔被驱逐走。”
撒旦其实挺想说“嗯——那也不尽然。也许利奥兰是恶魔的话,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更简单?毕竟恶魔可以说谎。”
但利奥兰只是又使劲憋住一个酒嗝,冲着利维坦有点呆地发笑:“那我就在你父亲说你被恶魔附体时,装作附身你的恶魔狼狈逃走。再大喊‘啊!何等正直坚定的意志!’”天使晕乎乎地张开手表演,“——这样你就能底气十足地对你父亲说,听见了吗?我是能够驱逐恶魔的义人。你刚才的斥责真是傲慢之言,你应当向受你看轻的义人道歉!”
“我……”利维坦张口结舌,一股红晕从脖子根一路窜上苍白的面孔。
祂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个生闷气的姑娘,天使就是个憨直但坦率地想哄姑娘开心的青年。
但天使眼中没有性缘关系,利奥兰就是无意中说了一些让祂……有些开心的话,而祂又恰好知道这些都发自真心——因为天使不会说谎。
隔着水镜,玛门:“……喂,怎么回事??利维坦这什么表情?阿斯蒙蒂斯,你在那酒里掺了你的魔力?”
萨麦尔不得不用半个身子压住阿斯蒙蒂斯,才能控制住这家伙别真越过水镜,扑到对面。
即便如此,阿斯蒙蒂斯仍旧盯着水镜,发出看到人暴殄天物般的痛苦呻吟:“你在做什么利维坦??他在撩你!你应该毫无犹豫地扑上去,先(省略不美德的言论)再(省略不美德的言论)……光脸红做什么??你应当为你现在的表现感到羞耻!”
——醉酒的确释放出了天使某些被自律压抑的天性,他表现得更加松弛,更加没有拘束。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利维坦期待着他能说出更多好听的话前及时住嘴,揉揉眼睛说:“什么时候了?我得送你下去,不然后面几天你受凉高烧就遭了。刚好我还有……(哈欠)……还有工作要做。”
少年以撒不自觉地抱住天使的手:“我现在就觉得有点冷。万一晚上没人照顾,发起烧怎么办?——别去工作,陪我一晚。”
阿斯蒙蒂斯在天使应允的瞬间发出一声倒抽气,紧跟着冒出幽怨的碎碎念:“在那的人本该是我本该是我本该是我……为什么他是天使??”
是恶魔就好得手多了。
玛门看不惯地呵斥:“收起你那垂涎的模样,一点花言巧语而已,难道你没遇到过?”
阿斯蒙蒂斯心想上帝赐福的美貌祂是真没遇到过:“——如你所愿,说正经的。为什么上帝会派加百列来这里?我们原本以为两个天使是为了驱逐利维坦而来,但看利奥兰的表现,好像并非如此。”
没人知道答案。
接下来的一周里,利奥兰都在带利维坦在晚间游历人间的每一处角落。
他阅读过很多卷宗,因此知晓许多阴差阳错或算尽千机造就的悲剧或喜剧。
夜游开始只有两人,后来总被利奥兰独自晾着的加百列也厚着脸皮挤进了队伍,加百列的思维总是不那么接地气,但利奥兰总有办法令这位直脑筋的光辉之子自己意识到问题。
所有知道内情的存在都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挂在树上的蜜罐子,两个天使一个恶魔挤在罐子里无忧无虑地晃荡(准确地说,是看似无忧无虑。毕竟利维坦同样知道内情),全然不知系着罐头的绳子已然老旧,随时摇摇欲坠。
直到一周的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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