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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扬长而去,贺铭觉得好笑,哪有人在佛寺门口叫人速战速决的。
他买了票往里走,很快看见一个巨大的石炉,香火旺盛,烟雾缭绕,佛堂上悬着的牌匾如在云中。绕过参拜的人群,道旁的两棵千年银杏上系满红绳,随着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地曳动,他脚步轻快,只觉得此时心境比之前每次来都要轻松。
穿过曲折小径,他来到一处偏殿,门口穿着黄褂子的阿姨正在打扫石阶上的碎屑,见到他熟稔地问好:“小贺来啦。”
城市中的佛门绝非清净之地,熙熙攘攘,人流不绝,一张张急切或者哀戚的面孔轮番闪过,每个人都虔诚地在菩萨的金身前垂下头,掩去眼里的渴求。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久了,很难对某张特定的脸有印象,但她记得贺铭。
偏殿是供灯的,来的香客本身就少些,而贺铭在这里供灯已经很久了,从他还是青涩的学生模样时,每逢清明,他都要来点两支小小的花烛,后来就换成了两盏长明灯。
点灯有许多说法,平安、转运、姻缘、子孙、修福……有替自己供的也有替别人上的,有保佑活人的也有求逝者安息的,贺铭的两盏灯是替逝者供的。供灯的人往往要在灯上写自己和对方的名字,但贺铭的两盏,供灯人一栏都空着,逝者的名字写的也不是全名,是昵称。
他常常在节日来,清明是必来的,像是某种祭奠,这也罢了,中秋、新年那样适宜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他总是一个人出现,对着两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牌位,静静地站一会儿。
他不像旁人,会絮絮叨叨地念叨点什么或者跪在蒲团上叩首,总是伴着师父诵经的声音长久立在殿中,让人错觉他也成为一捻灯芯上的蓝色火苗,和四周重重的长明灯一起,静默地燃烧。
贺铭跨过门槛,这次他没有沉默地站一会儿就走,她听见贺铭说:
“我要回去了。”
“对不起,一直没有去看你们。”
“近乡情怯,不该是害怕的意思吧。”贺铭对着其中一盏灯,“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您应该也不想看见我。断了儿女债,对您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息了吧。”
他侧过脸,转向另一盏灯的方向。
“我想你也不愿我回去,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么远的地方。”
“但是那个人需要我。我不想他难过。”
“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
路过僧人身边,他往朱漆的箱子里投了一些香火钱。僧人双手合十,向他颔首。
贺铭问他:“听说向佛祖发愿,心愿要足够具体才会灵验,灯牌上信息含糊,逝者会受到供奉吗?”
僧人答:“心到神知。”
“师父听过愿望调剂的说法吗?”贺铭不知道该不该去还愿,他上次拒绝做时晏的情人,来这里请佛珠,祈求不再和时晏暧昧纠缠,不久后关于性向的谎话被当场拆穿,他和时晏变成了明确的肉体关系。
僧人摇摇头,“心里想要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如果自己都不明了,神佛又有何法呢。”
他想要什么,真的是和时晏桥归桥路归路吗?贺铭醍醐灌顶,不是菩萨不赐他圆满,恰恰是菩萨成全了他。
他只是不敢承认,甚至许愿的时候都不敢想,因为理智告诉他不会长久,不该发生,他怕放手的时候无法洒脱,只能自欺欺人:没有痴心,就不会妄想,无从沉迷其中。
但他从来都想要时晏。
澜庭,地下室的门开着。
小萄路过入口,好奇地往下望了一眼,这处禁区并没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横七竖八放着一些纸箱,有两只敞着口,露出里面的花瓶、挂画等物件,不过是些没整理的老物件,只有最里面一扇紧闭的密码门瞧着还有乾坤。
她蹲下身子,正想再往里瞧,却瞥见了站在下面的时晏,她装作在系鞋带,手触到柔软的拖鞋,立刻转而捂住眼睛,摸黑站起身,像只鹌鹑一样跌跌撞撞走开。
时晏叫住她:“把淑姨叫来。”
“好的先生。”她一只手还搭在眼皮上,另一只手在空气中乱抓,努力找到方向。“淑姨,先生找你。”
闻声而来的淑姨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好好走路,越来越不像样子。”
小萄如释重负,吐了下舌头跑开了。淑姨走下楼梯,向时晏解释:“她不知道夫人的事,一直以为地下室里有什么秘密,怕先生责怪她偷看,这才大惊小怪的。”
箱子里都是温岁蝶的旧物,大部分纸箱的外壳已经发软,封口却还完好。她去世后时晏带着她的东西搬了出来,几十个沉甸甸的打包箱陪着他辗转几处房子,如同他不愿提起的过去,从未被打开过。
现在有两只箱子被他启开,他指着其余的交代:“最近我要出趟门,我回来前,把这里收拾收拾。能用的就摆出来用,其他东西找间房间放吧。”
“好的。”
淑姨看着最里面的角落,那里还有一扇紧闭的门。“里面也要收拾吗?”
“嗯,也收了吧。”
时晏告诉她密码,独自上楼去了。
滴滴滴滴滴滴。
一串数字键入的声音后,紧闭的门扉打开,露出长久不见天光的内室。
借着楼上漏下来的光线,淑姨看见暗房一样的里间,贯穿房间的数条细线上悬着密密麻麻的纸片,每张上都印着图像,走近一看,全都是同一个人的照片。
淑姨看着那人眼下的小痣,觉得眼熟,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姓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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