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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些冷。
江边柳蹲在远处屋顶上。
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那件便于行动的葛布衫,他一身青白色长衫,虽只是平常衣料,却清新干净,如同远山褪了颜色,衬得他眉眼明澈。
袖口中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他指尖拈着一颗石子,轻轻一弹。石子破空,精准地撞在鼓面上。
“咚——!”
鼓槌仍挂在鼓架上,积着灰,可鼓声却沉沉地荡开,震得檐角铜铃颤颤,震得人群心头战战。
是时候了。江边柳嘴角微扬,唇间发出一声轻哨。
刹那间,天空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而是鸟——成百上千的鸟,黑压压地掠过县衙上空,翅膀扇动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然后,它们松开了爪子。
纸页纷纷扬扬地落下。
江边柳看着下方的百姓,眼神深得像被沉压在古井里的水。他看到纸页飘落时,人们仰着头,像在看一场诡异的雪。
很快,纸飘进人们手中,字飘进人们眼中。随即他们的眼睛突然瞪大,纸被他们的手甩开,在风中打了个旋儿,落到地上。
——死一般的寂静。
阴影笼罩了这条街数年,百姓的脊梁早就弯成了习惯。一时间竟无人敢碰那些纸,碰县衙贪污枉法,勾结当地势力的密账纸页。
直到福来客栈的老账房颤抖着弯下腰,捡起一张纸。
浑浊的泪水从苍老的脸上滚下来,在纸上晕开一片。他的手在抖,手里的纸薄得像女儿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却重得让他用膝盖去砸青石板。
“丫头啊……”老账房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像垂死的野兽,“好啊,好好好……失足坠崖?”
“原来崖底的风…”老账房突然笑出泪来,“会把姑娘的肋骨吹成赌牌九的骰子?!”
悲伤和愤怒是会传染的。
空气变得粘稠,沉重的呼吸声中,酝酿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于是,越来越多的纸被捡起,人们开始痛哭,尖笑,怒骂…直到爆发!
冤屈在这一刻化作烈火,烧穿了恐惧的枷锁。这一次的腰弯下去又直起来后,江边柳知道,他们再也不愿、不甘、不会弯下。
风又起了。
江边柳站起身,衣袍猎猎,如鹤临风。他知道勇气不是凭空而生,而是在忍无可忍之时,终于爆发…他最是知道这点。因为他的勇气或也生自于记忆里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好戏才刚开始。
*
决堤洪水般的人群中,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运起轻功脱出,落在了附近的屋脊上。
“陆小凤,和你打赌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种场面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司空摘星好奇得心痒痒。
“你刚不就见过了?”陆小凤耍了个贫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一笑,“借刀杀人,原来他借的不止是冷秋魂的刀,还有…人心。”
“话说回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弄出这种动静的。”困惑浮上陆小凤眉间,“如果说蚂蚁还可以靠蜜引诱…虽然靠蜜弄出这种阵仗也叫人不信,但这鸟群我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说不定人家是会兽语呢。”司空摘星玩笑道。
这时,忽地一声大喝传来。
“拦住他们!一张纸都不许捡!”县衙门前,一虬髯捕头声嘶力竭地吼道,同时钢刀出鞘,寒光一闪——
“呜——”
一缕清越的曲调忽然从人群后方飘来,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格外突兀。
这曲调越听越怪。
既不是江南的采莲曲,也不是塞外的牧羊调。那声音时而像母猫叼着幼崽时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时而又像雏鸟破壳时发出的轻啼,中间还夹杂着其他一些分辨不出的声响。
虬髯捕头的刀顿在半空,刀尖上还挑着半张账页。人群则循声转过头去,想知道这曲子从何而来。
陆小凤二人也望过去,却意料外地先看见人群像被刀劈开的麦浪,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一开始,这条缝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开的,可后来缝越裂越大,竟是人群主动向两边退后几步,退开了一条路。
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少年唇间衔一片柳叶,吹奏着缓缓走来。青白长衫微荡,像把他自己也变成了三月里最瘦的一枝柳,却又临风不折。
是江边柳。
陆小凤看到了江边柳。而就在看到的一刹那,他不由瞳孔一缩!
只见数不清的猫、狗、麻雀、驴子…甚至还有不知从哪来的山羊——只要是城里有的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各种各样,它们嘴里全都叼着账页,铺天盖地跟在江边柳身后。
整条街突然哑了音,只有密密麻麻的不同脚步声。
动物们没有说话,就连人也说不出话来。看到眼前这鸟兽从行的一幕,他们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良久,众人回过神来,满含惊异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江边柳和鸟兽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才开始窃窃私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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