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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欢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有人想来找麻烦,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周折,只为带走一个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家里一切如常。
兰坊出身的人永远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只要主人没有吩咐,所有人各安其位,哪怕天塌了,也没人露出半分惶恐。今天华先生不在,但下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已经开始准备安排晚饭。
老林早就磨砺出几十年的沉稳,自然更不用提,华先生没留话,就不需要他擅自行动。裴欢看着他带人忙碌,端了水果出来,是给笙笙准备的。她原本坐立难安,看着他们这一下午琐碎地忙碌,好像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下人过去打开餐柜拿盘子,裴欢却突然站了起来。
家里的餐具都收在一面柜子里,最上层是一排水晶酒杯,因为不常用也就一直摆着。她忽然盯着它们,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水晶……”
她顾不上和老林解释,起身就往门外走。
生活永远是最不可控的一出戏,总有些画面循环往复,非要到你刚想忘的时候,从头开演。
几乎和那天一样,又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裴欢匆匆赶到古董店。
她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女人,却没想到这个时间店里竟然有人。
大门被人打开了,里边的灯却没开。夕阳西下,两扇门幽幽的,看得人背后一阵凉。
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古董店周三从不对外。
裴欢逼着自己不能慌,吸了一口气终于稳下心神,慢慢推开门走进去。一层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异常,那些精心摆放的古董器具一样不少。她左右看看,往楼上走,万万没想到,刚一上去,迎面就对上了一双眼。
她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却气得叫出声:“华绍亭!”
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衫,就这么站在二楼的窗边,一整片苏绣屏风挡住了他半边影子。衬着最后一点天光,那双眼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华绍亭看见她找过来,这才肯亲自动一动手,把壁灯打开了,对她说:“来店里看看,忘了跟你说一声。”
裴欢见他一切都好,总算稍稍安心。华绍亭手边是檀木条案,上边零零散散扔了几颗珊瑚。这一下午,他好像真的只为在店里坐一坐,由着喜好翻出一盒珠子,把玩两下,也就散在一旁不再管。
华先生天大的雅兴,却让她提心吊胆,几乎急疯了。
“姐姐不见了。”裴欢把医院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查不到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裴熙?她现在谁也不认识!”
华绍亭听见这个消息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淡一眼压过来,却分明让她别慌。
裴欢心里攒了一百种可怕的猜想,可是见到他,千头万绪沉了底,什么都静了。
他一直盯着屏风之后,那里是二楼最晦暗的角落,只放了一面高大的石雕,灯光亮了,四下清楚,他忽然问她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最近有没有人来找它?”
那座石雕很大,几乎有一人高,华绍亭最早布置这家店的时候让人摆在了楼上最里侧,靠墙也不打光,因而颜色灰暗。
裴欢自然看不懂那是什么石头,只觉得年头应该很久了。这一屋子都是华先生稀奇古怪的收藏,相比之下,这东西虽然大,摆在暗处却实在不起眼,后来她嫌不好看,找人搬上来一扇屏风挡住了。如果不是他今天特意去指,她都忘了楼上还藏着这么一个大家伙。
裴欢被他问得更加奇怪了,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那就好。”他说什么都是淡淡的,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惯了,轻飘飘一句话扔出去,江河湖海,万事太平。
可她太清楚他的脾气,实在没办法,认真对他说:“你别哄我,姐姐突然被人带走,你这时候一个人跑到店里看什么石像,还和我说没事?”她真的怕了,突然哽咽,“华绍亭,你不能再瞒我。”
这明明就是出事了,可这一次离奇的变故凭空而至,一点预兆都没有,让裴欢无从说起,毫无头绪。
她急匆匆地出来,跑了一路,额头上还有汗,他看着心疼,拿了手帕过来想给她擦,她不吃这一套,抓住他的手,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他直笑。
裴欢不明白他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磨时间。
“姐姐精神状态不稳定,万一受了刺激……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有人想从她身上下手?”
“不会的。”他口气笃定,耐心地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告诉她,“你放心,我会找到她。”
仍旧是这一双眼,沉沉望过来,她就信他。
裴欢努力回忆,把自己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他。
“前两天是有人来找东西,但不是石像。有个女人到店里来,举止很奇怪,转了一圈不肯走,非要看什么水晶。”她试图想起那个不速之客,“她要找的好像是白水晶洞,我说从来没见过,这里也没有,把她送走了,后来也没再见她来过,但今天护工见到的人……”
华绍亭正往楼下走,准备带她离开,听了这话忽然打断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天,清明之前。”裴欢渐渐想起那天一连串的对话,“对了,她好像提了一句说见过我,可我根本没印象。”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追过来找新闻的八卦记者。
华绍亭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了眼时间提醒她:“走吧,笙笙应该到家了。”
他让司机过来接,很快车就等在了外边。
裴欢被他问得满心疑问,反复打量店里的东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华绍亭率先将门推开,带她上车往回走。
天快黑了,原本该来的雨还是没有下,日光退去之后,空气里那股潮湿的气味藏不住,一点一点被风揪出来,吹得人心神不宁。
车里的气氛异常平静,华绍亭神色安定,他既不着急去查裴熙的下落,也不提发生了什么,就只是回家而已。
“哥哥……”裴欢手指发凉,忍不住叫他,“你必须告诉我,不论发生任何事。”
华绍亭意识到她紧张过了头,过去的经历毕竟伤人,他刚想开口,又被她急急地打断:“你要记得你的身体状况,你不能再出事了,你是个父亲。你有我,有笙笙,你说过不再管敬兰会,就算外边闹起来,谁死谁活都和你无关!就算……就算真的需要你出面,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不要再一意孤行,不要再一个人挡下所有的事。
裴欢克制不住发抖,几乎说不下去。
华绍亭这一生心力耗费太过,一手将敬兰会推上霸主地位,最终放手离开兰坊。他苦心安排自己病逝的假象,只因为余生所剩无几,再经不起任何意外。
他的古董店和家选在同一片住宅区,只隔着短短两个路口,路途太近,甚至来不及让裴欢再和他说下去,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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