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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的脚步刚踏进走廊阴影处,莲姐的声音便如利刃般刺破大堂的沉寂。他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目光如寒潭般扫过厅内众人。
老谷的手指依旧在钱袋间穿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颤动的影子,仿佛那些钱袋比什么"御常寺"更值得关注。
青瑶整理木架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角余光飞快地掠过阿爷的侧脸。但她很快又继续整理起来。
狗娃挠着鬓角的动作突然僵住,瞪圆的眼睛在莲姐和老谷之间来回转动。他早就觉得这说话老气横秋的小姑娘不对劲——那两个彪形大汉竟对她言听计从,活像家犬跟着小主人。此刻听到什么"御常寺"、"天字第六人"之类的怪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青瑶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悻悻地蹲下去捡铜钱,却仍忍不住偷瞄莲姐那张稚气未脱却透着老成的脸。
巨汉鲁平宝如山岳般踞坐在长凳上,那长凳在他庞大的身躯下显得格外纤细,几乎被完全遮蔽,只露出两端些许木色。他仰望向厢房方向,铜铃般的双眼空洞无神,喉间突然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粗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几分迷惘,恍若沉溺在某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中。
独眼男子斜倚着一边的柱子,烟斗在他唇间出"吧嗒吧嗒"的轻响。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映得他半边脸忽红忽暗。当他终于取下烟斗时,一缕青烟自他口鼻中徐徐溢出,在空中蜿蜒成诡异的形状。他满足地眯起独眼,脸上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这一刻的享受足以抵消世间所有烦忧。
莲姐负手立于两人之前,小小的身躯却散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她一只脚轻轻点着地面,节奏如同沙场擂鼓。那双本应天真烂漫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死死锁定老谷的方向。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决然,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伪装,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揭开真相。夜风吹进大堂拂过她额前的碎,露出眉心一道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众人神色照得忽明忽暗。青鸟站在光影交界处,束的青带无风自动,在颈侧投下毒蛇吐信般的影子。
独眼男子听闻莲姐称客栈掌柜是二十四人的天字第六人,他猛地抬头,那只独眼在火光下泛着骇人的精光:"方才见掌柜的身手,还道是哪路高人,原来是我的前辈。"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斗,语气里透着几分敬畏。
老谷转过身来,脸上堆着客栈掌柜特有的殷勤笑容,眼角皱纹挤成一团:"这天色将明,几位贵客不如换间房歇息?"他边说边从柜台取出串铜钥匙,铁扇在腰间晃出沉闷的撞击声。
"十年前你突然挂钱而去,"莲姐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不相符的老成,目光如钩子般钉在那柄铁扇上,"没想到竟在此处当起了迎来送往的生意。"
老谷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拿出一把钥匙。青瑶会意地上前接过,却被莲姐突然提高的嗓音惊得一颤:"如今御常寺风雨飘摇,朝廷危如累卵!"她小小的身躯爆出惊人的气势,"你身为前天字第六人,当真要袖手旁观?"
老谷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分毫:"阿瑶,带几位贵客去东厢。"他转向莲姐三人时,眼珠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几位好生歇着。"说罢,抱起那堆钱袋和短刀,步履蹒跚地往后院走去,背影佝偻得像个寻常的乡下老头。"几位怕是认错人了。老汉就是个开店的,哪懂什么御常寺的事。"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混着钱袋碰撞的闷响,"客人好生歇着,天亮了好赶路。"话音未落,人已然进入后堂。
独眼男子独目圆睁,正要上前冲进后堂,莲姐却突然抬手。她那稚嫩的小手竟如铁钳般牢牢扣住独眼男子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有劳带路。"莲姐转向青瑶,声音恢复了孩童应有的清脆,仿佛方才的咄咄逼人从未生过。她转头看向仍在愣的巨汉,眉头一皱:"鲁平宝!去把行李搬来!"
鲁平宝恍若未闻,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厢房的方向。莲姐又喊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嗯"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往之前的房间走去。经过走廊口时,青鸟侧身让开,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巨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终究没有多问,径直擦肩而过。他那庞大的身躯经过时,带起的风掀动了青鸟的衣角。
老谷抱着沉甸甸的钱袋和短刀来到后院。月光如水,史元忠的部下已将院落收拾妥当,连地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余青石板上几处未干的水渍,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将怀中物件尽数放在桌上,又转身出门仔细将后门闩好门闩。这才返回房间,反手将房门闩好,来到桌前。枯瘦的手指解开一个个钱袋,铜钱哗啦啦倾泻而出,在油灯下泛着暗哑的光泽。数到两千余文时,他动作微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些军汉出生入死,几十人竟只能凑出这点微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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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打开锦缎包裹,黄金在灯下熠熠生辉。老谷取过算盘,珠子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清脆。他娴熟地将黄金分成两份:九块与十一块。青色粗布包裹十一块时,布料摩擦声沙沙作响;原先的锦缎则仔细包好另外九块,每一道褶皱都抚得平整。
床底拖出的木箱落满灰尘,钥匙转动时出生涩的"咔嗒"声。箱中三个匣子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贴着褪色的红纸,"嫁妆"二字墨迹已有些模糊。老谷将锦缎包裹轻放入大匣,又小心翼翼地将青布包和短刀放进小匣。
"这些是要分给乡亲们的"他喃喃自语,指尖在匣盖上流连片刻。站起身来时,油灯将他略有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恍惚间竟似当年那个手持铁扇而立的青年。他伸手探向墙上的影子,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变形,好似无情的岁月一般离他远去。窗外传来几声鸱鸮的低鸣,老谷猛地回神,合上箱盖的声响好似惊动了檐下的铜铃出“叮当”作响。
老谷回到大堂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怔——原本狼藉的厅堂已收拾得七七八八,那位年轻客人正俯身拾起地上最后一截断木。客人身上的衣裳被方氏兄妹划破好几道口子,随着他的动作,可以清晰看见中衣上也被划破了些许。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枯瘦的手掌不由分说接过对方手中的杂物。
"这如何使得!"老谷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惶恐,皱纹纵横的脸上堆满歉意。他转头瞪向正在擦拭桌案的青瑶,佯怒道:"阿瑶你这丫头,怎不知拦着客人?"
青瑶撇了撇嘴,手中抹布在桌面上划出长长一道水痕:"拦过了,这位郎君"她抬眼瞥了下青鸟,声音低了下去,"倔得很。"
青鸟拂了拂袖口沾染的灰尘,束的青带随动作轻晃:"掌柜的莫怪令爱。"他唇角微扬,露出个浅淡的笑,"在下见人手不足,略尽绵力罢了。"话音未落,指尖已不着痕迹地抹过柜台一道新添的裂痕,木屑簌簌而落。
就在这当口,狗娃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空旷的大堂里格外响亮。青瑶忍俊不禁,掩着嘴"噗嗤"笑出了声,眼角弯成了月牙:"阿爷,厨房里还剩些吃食,我去热一热可好?"
老谷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皱纹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青瑶朝狗娃招招手:"馋猫,来帮忙。"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后堂,青瑶的裙角在门帘处一闪而逝。
老谷转向青鸟,正要开口,却听对方腹中也传来一声轻响。青鸟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唇角微扬:"看来我也"他话未说完,老谷已会意地抬手引路:"粗茶淡饭,还望客人莫要嫌弃。"
"那晚辈叨扰了。"青鸟也不客气,朝着老谷略一拱手。两人穿过大堂时,透过后堂的窗户看到远处山峦背后泛起的鱼肚白。老谷的背影在光晕中忽明忽暗,青鸟束的青带则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新抽的柳枝。后堂飘来阵阵食物香气,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厨房边,四人围坐在矮桌前,简单的饭食冒着热气。四人用过这顿简单的吃食,青鸟忽然起身,双手交叠举至眉间,朝着老谷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
老谷连忙起身还礼:"不过粗茶淡饭,郎君何须行此大礼?"他枯瘦的手腕在火光中微微颤。
青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束的青带垂落肩头:"此礼非为饭食。"他抬眼时,眸中似有星芒流转,"而是谢前辈方才那番话,令晚辈茅塞顿开。"
青瑶和狗娃面面相觑——他们分明记得老谷整晚未曾与这位郎君说过什么体己话?狗娃嘴里的胡饼都忘了嚼,鼓着腮帮子看向老谷。
"哈哈哈——"老谷突然大笑,笑声在这不大的房中回荡,"我见你在屋顶与那二人缠斗时"他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闪过精光,"明明胜过那二人,却周旋了十余回合。"老谷的背忽然挺直几分,正色说道:"玄门戒律固然要守,但除恶务尽亦是天道。"
青鸟闻言浑身一震,束青带无风自动,在晨光中如青蛇吐信。他垂轻声道:"晚辈受教。"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动。
晨光熹微,映得屋子里亮堂起来。老谷抬手虚扶,却在看清青鸟面容时突然僵住。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郎君这眉眼"话音戛然而止,又缓缓摇头,"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只是"指尖划过自己布满皱纹的脸颊,"面容终究相差太远。"
青鸟心头剧震。易容下的真实面容此刻隐隐烫,他忽然想起渊空大师曾提及,父母当年在长安确与御常寺镇灵使有过交集。眼前这位"谷掌柜"若真是当年的天字第六人,便极有可能识得自己的父母。
"常有人这般说。"青鸟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束的青带却无意识地缠紧了手指。晨光中,他瞥见老谷腰间铁扇上刻着的符文,到与师门中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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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呵呵一笑:"也是,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又很快隐去。
"阿爷,你们俩这是要站到日上三竿不成?"青瑶撇了撇嘴,手指轻叩长凳,"坐下说话多好。"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老谷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袅袅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听说郎君要去江州?"
"正是。"青鸟指尖轻抚茶盏,水面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老谷放下茶碗,瓷器与木桌相碰出清脆的"咚"声:"昨夜史将军明明告知你江州百鬼夜行"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郎君仍执意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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