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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惟深给他抢到一处塑料座椅,替他裹紧口罩,将他安顿下来,走去取号排队,挂号缴费。
对方刚刚离开,溺水的滋味便继续纠缠姜然序。他疲倦过头了,浑身发冷,头晕反胃,眼皮也沉得像绑了石头,但他不能睡着。
时值流感高发季,急诊室挤满咔咔咳嗽的倒霉虫,无数病菌在空气中群魔乱舞,随时可能攻陷他的防御系统。他必须时刻绷紧神经,警惕每个从他身边走过的陌生人,倘若谁不小心碰到他,他就要冲去卫生间洗手洗到破皮了。
姜然序在警觉中消耗干净最后一点精力,可他不愿抵在急诊科的墙壁,宁愿用手臂撑着太阳穴,整个人摇摇欲坠。
病中的视线收得很窄,他急切寻找着孟惟深的身影,还好对方化身一只聪明的蜜蜂,兜兜转转几圈,又飞回他的身边。
孟惟深捎回来一串白花花的单据,带他去输液。
冰冷的液体淌入他的血管,姜然序止不住发抖,孟惟深似乎不忍,伸手揽过他的肩头。两人暂时息战。
姜然序挤占孟惟深怀中最暖和的位置,将对方当作病菌老巢中的安全屋,总算能安心闭上眼睛。
在他休整之际,孟惟深也没闲着。拉扒开他的手指,避开针头位置,给他涂烫伤药膏。药膏黏糊糊的,闻起来有种香油的气味。
“很麻烦吧。”姜然序突兀地问。
“什么?”
“跑医院,还有照顾病号。”
“我不带你来医院,谁能带你来。没什么可麻烦的。”
“你看看你,结婚以后责任意识都培养上来了。”姜然序摆弄着对方衣摆上的纽扣,“如果我们只是恋爱关系,你就该跟我提分手了。”
孟惟深没忍心拍掉他的手,“你闭嘴吧。老实睡觉,睡醒就能回家了。”
——
在姜然序向孟惟深正式提出离婚之前,他其实做过很多努力,比如主动回家,与父亲聊聊癌症这码事。
出发之前,他反复做过思想准备,争取和平解决争端。只要父亲保证老实住院去,别再来找他麻烦,他可以帮对方联系上肿瘤科的专家,拿到珍贵的床位。治疗费也可以再商量。
姜然序踏入杂院,家中房门虚掩,看来他今天不会跑空。
他刚刚碰到门把手,一缕垂危的痛吟,忽而剐在他的耳膜。警报声响彻他的脑海,他旋即撞门而入。
屋内二人在沙发上扭成一团。姜绍双手的虎口死卡在关萍纤细的颈间,母亲的脖颈和脸颊都憋得通红,唇间黏糊着几缕头发,连呜呜的求救都渐渐微弱下去。
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浑身血液都冲向姜然序的头顶,唤醒埋伏在他身体深处的恶魔。他扑上前去,拎起姜绍后脖颈的领口,从母亲身上拽开。姜绍比年轻时候疲软太多,姜然序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对方的头颅摁向暖气片,砸出咚的闷响。
这混蛋或许被砸到了口腔中的痛处,嘶着嗓门,不停惨叫。姜然序耳膜嗡嗡作响,总算寻回几分理智,及时收手,暖气片已沾染上肮脏的血迹。
姜然序跌往厨房洗手。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对亲生父亲萌生起切切实实的凶杀冲动。
像他这样憎恨病菌的心理障碍患者,产生过多次暴力念头的潜在犯罪分子,竟然能够顺利从医学院毕业,成为治愈儿童的白衣天使,听起来属实荒谬。
母亲低伏在沙发旁,仍惊魂未定,颤抖,干呕,咳嗽。姜然序拽起她的手臂,拖着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烘烤着邻居自制的笋条和茄干,也烘烤着母亲汗涔涔的长发,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姜然序漠然问:“说吧,你老公又发什么疯了。”
关萍用手遮住脖颈间的红印子,神情木然:“我拦着他打药了。他痛死了,就忍不住动手。”
“他打什么药呢?”
“不知道,上周他哥们儿给他拿的,往屁股上打。”
“……止痛的?吗啡?”
“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在帮忙准备圣诞节活动,没顾得上管他。反正那种药止痛效果很好,他越用越上瘾,本来一天打两次,现在不到一小时就忍不住要打……我想只打止痛也治不了病啊,就劝他去医院看看,他就,就这样了。”
老旧的墙砖隔音效果极差,姜绍在屋内大吼:“滚你x的,老子没病,去医院干什么,旅游哪!”
关萍也卖力拔高声调,尽管仍只发出细微的声音:“你嘴都要开洞了……”
“就是牙上的毛病!你养的那宝贝儿子只会搞同性恋,也不给我治牙,我自己找药还不行吗!”
“他怕死怕到脑子出问题了。”姜然序眉头紧锁,第无数次劝说母亲,“我给你转一笔钱,你赶快搬出去住吧。别管他了。”
关萍垂下头,“但是,上周末我带你爸爸去祷告,他已经在上帝面前忏悔了。连上帝都愿意宽恕他,我如果抛弃他等死,是不是同样罪孽深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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