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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入京的官道上,尘土早已被深秋的寒雨浇透,泥泞不堪。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黄昏的薄暮中,吱呀作响地碾过水洼,驶向那座在铅灰色苍穹下沉默矗立的巨城——长安。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车内,林枫裹着一件半旧的灰色棉袍,斜靠在颠簸的车壁上。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苍白,嘴唇紧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隔着粗布衣衫,能感受到那九枚“锁龙针”钉入心脏裂痕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像被冰锥反复穿刺,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封印深处勉强粘合的龙心,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力量被封禁了大半,五感变得迟钝,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唯有意识在冰与火的煎熬中保持着病态的清醒。
对面,芸娘蜷缩在厚厚的毛毡里,依旧昏睡着。李忘生提供的固元丹和锁龙针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黑龙印记,但那层青黑色的纹路并未消失,只是潜伏在苍白的皮肤下,如同冬眠的毒蛇。阿木紧紧挨着她坐着,小脸绷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银鳞纹路随着马车的颠簸时隐时现,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李忘生坐在车辕上,一身粗布短打,戴着斗笠,扮作沉默寡言的车夫。他的目光锐利如昔,却更深沉,时刻留意着官道上往来的车马行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快到了。”李忘生低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打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枫掀开车帘一角。暮色中的长安城墙,比记忆中更加巍峨,也更显森冷。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归家的人流。城楼上悬挂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是代表长孙无忌权势的“长孙”字样,而非往日的“唐”字龙旗。城墙根下,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着,眼神麻木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萧索,曾经的盛世气象荡然无存,只余下权力洗牌后的肃杀与凋敝。
马车并未从正门入城,而是绕到西南角的金光门。守门的兵卒盔甲鲜明,眼神警惕而倨傲,盘查远比往日森严。李忘生递上伪造的路引,又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兵卒掂了掂,目光在林枫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面色异常苍白的林枫和昏睡的芸娘身上多停留了几息,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进去吧!宵禁提前了,日落前各归其位!”
马车驶入金光门,熟悉的街坊景象映入眼帘,却又无比陌生。宽阔的天街依旧,但两旁许多店铺都关着门,贴着封条,门板上残留着打砸的痕迹。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惶然,不敢高声交谈。巡逻的金吾卫甲士明显增多,冰冷的铁甲和腰间的横刀,无声地宣示着这座城池如今的主人。
林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李忘生所言非虚,长安,真的变天了。他呕心沥血推动的新政、济世堂,恐怕都已化为泡影。
马车并未驶向林枫在安仁坊的旧宅,而是在李忘生的驾驭下,七拐八绕,钻进了西市附近一片鱼龙混杂的贫民坊区——延康坊。最终,停在一座低矮破旧、门口堆满杂物的院落前。
“这里暂时安全。”李忘生跳下车辕,警惕地观察四周,“是我早年置办的一处暗桩,少有人知。”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潮湿霉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内杂草丛生,几间厢房破败不堪。林枫强撑着下车,将依旧昏沉的芸娘抱下,阿木紧紧跟在后面。
“你们在此歇息,不要外出。我去打探消息,顺便弄些食物和药物。”李忘生快交代,目光落在林枫胸口,“锁龙针的寒气会持续侵蚀经脉,你需运转那‘心火’竭力抗衡,否则根基必损。切记,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妄动封印之力!”
林枫默默点头,胸口那冰锥般的寒意时刻提醒着他界限所在。
李忘生匆匆离去,身影迅消失在坊巷的阴影里。院内只剩下三人,以及深秋傍晚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枫将芸娘安置在唯一一间还算干燥的厢房土炕上,盖上所有能找到的破旧被褥。女孩在昏睡中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恶劣和体内印记的蠢蠢欲动,不安地蹙着眉。阿木守在炕边,小手紧紧握着芸娘冰凉的手指,手背的银鳞出微弱却稳定的柔光,无声地安抚着。
林枫坐在冰冷的门槛上,背对着屋内,面朝荒芜的院落。他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在心脉深处,那九点幽蓝的“锁龙针”如同极地寒星,散着冻结一切的寒气,将狂暴的青霄之力和破碎的龙心强行禁锢。而在寒冰封印的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心火正顽强地燃烧着。它微弱如豆,却散出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热量,一丝丝、一缕缕地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寒毒,艰难地维系着龙心那岌岌可危的生机。
每一次心火的跳动,都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这痛楚,比肉体的伤痛更甚,是意志与封印、生机与死寂的残酷拉锯。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棉袍,在深秋的寒气中凝结成冰。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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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夜色如墨汁般彻底浸染了天空,没有星月,只有压抑的黑暗。坊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妇人压抑的哭泣,更添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阿木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林枫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扶着门框艰难站起,示意阿木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李忘生。他闪身进来,迅关上院门,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手中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和一包草药。
“情况很糟。”他声音低沉,带着夜行后的寒气,“济世堂没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三个字依旧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枫心头!他身体晃了一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胸口封印处的寒意骤然加剧,几乎冻结了血液。
“七天前,一伙‘流民暴徒’冲击了安仁坊,济世堂当其冲。”李忘生的语气冰冷,叙述着残酷的事实,“药柜被砸,药材被抢掠一空,后堂被纵火焚毁,福伯和几个伙计当场被打死。尸体被京兆府以‘暴乱殒命’为由草草收殓,扔去了乱葬岗。”
福伯那个在柴房偷偷给他送药、在林府倾覆时默默守护的老管家死了?林枫的指甲深深掐入门框腐朽的木头里,指节因用力而白。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只余下满口铁锈般的苦涩。
“工部那边,你主持的农具改良、防疫条陈,所有文书档案都被查抄封存。与你交好的几个寒门官员,或被贬谪岭南,或被构陷入狱。”李忘生继续道,“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长孙无忌借着清除‘太子余孽’之名,大肆排除异己。如今朝堂,已是他关陇门阀的一言堂。陛下称病罢朝,居于深宫,不见外臣。”
林枫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济世堂简陋却温暖的厅堂,闪过福伯佝偻着背整理药材的身影,闪过那些因他的药方而重获新生的贫民感激的笑脸,一切都化作了李忘生口中冰冷的“没了”和“乱葬岗”。
愤怒如同岩浆在冰封的心海下奔涌,几乎要冲破“锁龙针”的禁锢!胸口的九点幽蓝寒芒剧烈闪烁,封印下的龙心疯狂搏动,裂纹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眼前黑,身体剧烈一晃。
“大人!”阿木惊呼。
炕上的芸娘也似乎感应到了林枫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体内力量的暴走,猛地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额心那被压制的青黑色纹路骤然变得清晰,皮肤下像有活物在疯狂蠕动!一股冰冷、邪恶、充满硫磺气息的微弱波动,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散出来!
“唔!”芸娘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胸口。
“芸娘姐姐!”阿木吓得脸色煞白,手背银鳞光芒大盛,本能地按在芸娘额头,试图压制那躁动的印记。
李忘生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手指疾点芸娘几处大穴,同时厉声低喝:“林枫!收敛心神!你想害死她吗?!黑龙印记在呼应你的力量暴动!”
林枫悚然一惊!强行将那股焚天的怒意和撕裂封印的冲动死死压回心海深处!心火在寒冰与怒焰的夹击中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他踉跄后退,背靠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嘴角再次溢出淡金色的血丝。
芸娘在李忘生的点穴和阿木银鳞光芒的双重压制下,渐渐停止了挣扎,但那青黑色的印记依旧清晰可见,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
“她体内的印记,在长安城里有感应源!”李忘生收回手指,脸色凝重得可怕,“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城中散着与黑龙同源的力量!这力量在主动呼应她体内的印记,试图唤醒它!”
长安城里,有黑龙的力量?!林枫的瞳孔猛然收缩。丰时王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这里?还是说那个躲在长孙无忌和丰时王背后的“烛龙”,其巢穴就在这长安城下?!
寒意,比“锁龙针”带来的更加刺骨,瞬间冻结了林枫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一支尾部绑着黑色布条的短小弩箭,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院墙外射入,“笃”的一声,深深钉在门框上,距离林枫的太阳穴仅有三寸之遥!
箭簇上,穿着一小卷粗糙的皮纸。
李忘生闪电般掠至墙边,警惕地向外探查,却只看到一片死寂的黑暗。
林枫强撑着,拔下弩箭,展开那卷皮纸。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血字,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指爪划痕:
“欲寻石,它在长孙府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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