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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野考察团覆灭的噩耗,如同燎原野火,瞬间吞噬了整个顺德村。
报纸头条与电视新闻滚动着刺目的标题:“顺德村考察团全灭,山路追逐酿惨剧!”茶肆里挤满了扼腕叹息的村民,那些熟悉的面孔与往事,如今都化作了冰冷的灰烬。
村尾的李氏祠堂,青砖斑驳,褪色的红灯笼在屋檐下无精打采地摇晃。
香炉里,残存的冷灰被穿堂风卷起,打着旋儿飘散。
祠堂深处,密密麻麻的灵牌森然排列,供桌中央,一个粗糙的灰色骨灰坛静静摆放——坠崖与爆炸将尸骸摧毁得面目全非,无从分辨,坛中只能容纳下所有罹难者混合的骨殖。
李广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地上,矮胖的身躯佝偻得像个破麻袋。
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
他脸上那道从左颊蜿蜒至下巴的烧伤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沉的赤红,粗糙扭曲的皮肤如同被恶意揉皱又摊开的劣质皮革。
他双臂死死箍紧骨灰坛,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
眼神空洞,早已流干的泪痕凝固在疤痕边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坛子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臂弯,也压垮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父亲李金国瘦削沉默的脸庞、姑姑李美凤不怒自威的语调、二伯李得福玩世不恭的痞笑……全成了虚幻的泡影。
他是李家唯一的活口,却连捧起父亲单独的骨灰都成了奢望。
父亲的期许、祖屋院落的阳光、高考放榜时的万念俱灰……绝望如同冰冷黏稠的潮水,一波波涌上,将他淹没。
命运似乎对他格外残酷——两年前那场吞噬了母亲和半张脸的大火,高考落榜粉碎的未来,如今整个家族的覆灭更是连根拔起了他赖以生存的土壤。
他深深埋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骨灰坛,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压抑的呜咽,像一头濒死困兽最后的哀鸣。
祠堂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李大华踱步进来,一件紧绷的灰色POLO衫裹着臃肿的肚腩,油亮的脸上汗珠滚动。
他手里拎着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是村委批下的十万块抚恤金。
他停在李广身旁,目光在骨灰坛上扫过,敷衍地叹了口气:“阿广,节哀顺变吧。村里……都替你们家难过。这点钱,先拿着用。”他把塑料袋搁在李广脚边,粗糙冰冷的手掌在李广汗湿的肩膀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如同完成一项既定流程。
李广纹丝未动,仿佛一尊石雕,连眼珠都未曾转动。
李大华皱了皱眉,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还年轻,日子总得过。祖屋的事……村委会会帮你处理妥当的。”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朴野的惨剧让李荣国一家的宅基地瞬间成了无主肥肉,他早已盘算着如何用最低的代价将其纳入囊中。
李广抱着骨灰坛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坛壁的寒气针一样扎进掌心。
他依旧沉默,只是将怀中的坛子抱得更紧,仿佛那是李家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李大华见他毫无反应,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满,转身离去。
祠堂外,记者的闪光灯与村民的议论嗡嗡作响,作为村支书的李大华,忙着应付各方,李广这个“死剩种”,确实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只是可惜了李美凤那身保养得宜的好皮肉。
祠堂重归死寂,风卷起香炉里的冷灰,在石板上铺开一层薄薄的惨白。
李广就这么跪了一夜,骨灰坛的重量压得他脊椎生疼,几乎喘不过气。
父亲在酒桌上沉默的侧脸、李美凤凌厉的眼神、李得福嘴角挂着的墨镜……种种画面翻涌,最终化为一股灼烧胸腔的愤怒。
他想为李家做点什么,想守住那承载了所有记忆的祖屋,可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将他钉在原地。
高考失败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家族的覆灭则是一把精准剜心的剔骨刀,他甚至找不到一丝站起来的力气。
天色泛白时,他才踉跄着起身,抱着骨灰坛,如同抱着自己破碎的灵魂,一步一步挪回祖屋。
院子里杂草枯黄衰败,石板路的裂缝更深更密,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屋内空荡荡的卤味作坊,曾经浓郁扑鼻的香料气息,如今淡得只剩下记忆的残影。
他将骨灰坛郑重地放在供桌上,点燃三炷香。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疤痕遍布的脸。
他垂下头,破碎的声音如同风中的灰烬:“爸……我没用……对不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村里的流言蜚语从未停歇,李广的落魄成了最好的谈资,叹息有之,幸灾乐祸更多。
李家那几块宅基地的命运,在村民的口水中被反复拆解、买卖、推平。
李广关上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将喧嚣隔绝在外,可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却怎么也无法填满。
惨剧过去两个月,花都市工业区深处,一家隐蔽的厂房内。
李广形容枯槁地坐在一条流水线旁。
脸颊瘦削凹陷,宽松的蓝色工服套在他矮胖的身躯上显得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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