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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晓得啊?”梨瓷特意回了一句吴语,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困惑和苦恼,“明明说的都是官话,是我的口音学得不够像吗?”
程立雪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仍然被她逗得有些想笑。
谢枕川一语破的,“是与方才那位淮安府尹朱言之子、南京守备冯睿才子侄有关?”
程立雪此刻还未恢复过来,并未留意到谢公子脱口便说出了那两位大员的名讳,只当是方才朱修金自报家门时让他听见了。
“谢兄慎言。”实在不想将这两个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程立雪赶忙提醒,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谢枕川微微一笑,“这名字起来不就是让人叫的么,何来慎言一说。”
他语气随意,对程立雪的观察却更细致了几分。
去年的科举弊案,与盐商行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两淮盐运使司下辖三十座盐场,淮安分司便辖有六座,所产盐大约占两淮总产量的四分之一。
他不过出门一趟,便就有不长眼的兔子撞上来了。
程立雪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那些恩怨合盘托出,到底还是顾虑,他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就是啊,”梨瓷看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径直问道:“他为什么打你呀?”
对上那双清澈而纯粹的眼睛,程立雪便无力再隐瞒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我自幼家境贫寒,但母亲远见,全力供我读书,寒窗苦读十年,书院里的校考皆是名列前茅,本以为会不负家人期望,最后却名落孙山,反倒是那朱修金,他是我在应天府官学的同窗,平日里欺男霸女,不学无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居然中了举人。”
谢枕川自是清楚其中猫腻的,只装作不知,不平道:“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事?”
程立雪苦笑道:“这样的事,远不止我这一件。谢公子瞧着也是读书人,应当听说过三年前的江南科举弊案,放榜那天,学子们的怨气差点没将江南贡院的匾额砸了,可背后之人权势通天,闹得那么大,最后也不过是罢免了几个考官而已。”
说着说着,程立雪咬紧了牙,口腔里弥漫的不光是铁锈的气息,还有面对困厄人生的苦涩。
“母亲重病,家里已经无力再供我上学,我便将家中栽种的桃子担来买卖,换得银钱去抓药,只是今天不巧遇到了朱修金,他笑我读书无用,还拿我家的桃子肆意践踏,我气不过,便与他争执了几句。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总之,他家权势深厚,你们日后在应天行走,尽量避着些。”
这些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程立雪便不再言语,只低头看地上的一片狼藉。
那都是他娘亲费尽心血种出来的桃子,原本以为可以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最后却被人扔得满地都是,摔坏、踩烂,只勉强剩下几个还算完好,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捡了。
忽然,最远处的那个桃子被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提了起来,又被小心翼翼放进了筐里。
他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张明媚的笑脸。
听到程立雪被人欺辱的时候,梨瓷还是一脸义愤,恨不能有包公再世铡了这群坏人的狗头;可当他说到担卖桃子的时候,她的注意力立刻跳跃到地上的桃子上去了。
程公子家里种的桃子与苏嬷嬷送来的水蜜桃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另一个品种,个头要小些,白绿里头透着粉红,格外活泼可爱。
她一边听,一边不由自主地朝最大最红的那个桃子走去,提溜着果柄放回竹筐里,见程立雪正看着自己,立刻下意识地拍拍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吃。
梨瓷心虚地笑了笑,指着地上那片桃子问道:“这些桃子都是你的吗,虽然坏了很多,但还是有好的。你身上有伤,我帮你捡起来吧。”
程立雪愣了愣,低声应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梨瓷难得干一次活,竟然也觉得有趣,挑挑拣拣之下,竟给她捡了小半筐回来。她捡回最后一个小桃子,轻轻放回竹筐里的时候,手背不小心蹭到了桃子表面的细小绒毛,立刻留下一片红痕。
“哎呀。”
梨瓷疼得轻呼出声,她平日里吃的蜜桃都没有这些绒毛,更不知道碰到了会这样又疼又痒。
程立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农家人都是皮糙肉厚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
梨瓷委委屈屈地抬起手,将那一片红痕展示给谢枕川看,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眼睛里已经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了。
……
谢枕川自己年幼时练习骑术,不慎从马背跌落,在床上躺了半月,也不过从父母那里得到一句“忍忍就好了”的安慰。
“忍一忍——”他正准备将这句话转赠给梨瓷,就看到她眼中的水光在迅速地凝结,眼尾已经泛起了湿漉漉的红。
谢枕川把“就好了”那三个字咽下,转身去最近的店家买了一碗凉茶,递给了梨瓷。
土陶的茶钵,上面还有粗糙的裂口,明褐色的茶汤里零星飘着一点茶渣,是比高末还要低一等的碎茶叶末。
不过这些廉价的象征,在被她的手接过以后,通通消失了。
她的手很美,手指细白纤长,指甲边缘被精心修剪出圆润的弧形,没有涂丹蔻,是一种极为剔透的粉色,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细细打磨过的羊脂玉,白皙细腻,手背上的那片红痕便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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