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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外面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进来,借着半开的屋门和窗户外面渗进来的一小抹薄光,踩上椅子把天花板上的灯泡拧了下来。
“小辙,”屋里人粗沉低缓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过来,“小辙?”
时辙对这道呼唤充耳不闻,他面不改色地拿手里的螺丝刀拨动了一下灯泡底座的金属弹片,把弹片的位置挑正,又把灯泡拧了回去。
他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边按动开关,头顶上的灯泡应声亮起。他拿了一块湿抹布把刚才踩过的椅子擦干净,正要把椅子搬出去的时候,屋里的人又叫了起来——
“小辙,小辙……”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块重足千金的磐石堵在炽烈燃烧的胸腔里,干燥、沉闷,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时辙的后背微弓着,抓在椅子上的双手瘦削而肤透,能清晰地看得出他纤细漂亮的手骨,只是现下因为用了极大的力气而骨节泛着浅浅的白。
他低着头,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着,紧绷的脸上有些苍白,像是在极力承受着濒临崩溃的压抑。
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双低垂着的眸底冷若寒霜,他薄唇轻启,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屋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又弱下许多:“小辙……”
累积到了极限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那一刻憋在身体里的怒火好像忽地一下同时燃烧起来,他拎起手里的椅子重重地砸向关着的卧室门,夹杂着怒意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让你滚!”
搪瓷茶缸掉在地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冒着热气儿的豆浆在拖得明亮的水泥地上缓缓汇成一块乳白色的地毯,香醇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一向温柔的女人呆呆地站在门口,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步冲上来冲他吼道:“时辙!你在干什么!”
-
昨天夜里从学校回去已经快三点了,感觉这半宿觉睡得也就是上眼皮儿跟下眼皮儿碰了一下。已经有几年没起过这么早的程翊从踩着预备铃进到教室里以后就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了。
几个来回的上下课铃与聒噪的课间休息都没能把他吵醒。
但他也没能高兴太久。
上午第三节是班主任的课。
当谈子渊第三次拿着课本从讲台踱下来,轻叩程翊的桌子时,程翊终于彻底败在了自己这个执着的班主任身上。他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直起腰背,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随手掀开桌子上放着的不知道是上节课还是上上节课的课本,摆出一副“我已经在非常努力地装认真了”的姿态——不然难道还指望他真的再读一遍高三吗?
谈子渊提醒道:“语文书27页。”
也不知他怎么有那么多的耐心。
程翊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认命地拿过书包在里面翻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之前嫌书包背着太沉,就顺手抽了几本书出来扔在家里的书桌上了。
奈何谈子渊就站在他旁边,大有一种“不亲眼看着你学习誓不罢休”的架势,无奈之下,余光瞟过旁边空着的位置上放着的黑色书包,便也不客气地就伸手拿了过来。
等他从时辙书包里翻出语文书在面前摊开到正在讲的课文,谈子渊这才终于抬腿往讲台的方向走过去:“这篇文章发表于1945年的春天,作者孙犁,原名孙树勋,被誉为“荷花淀派”创始人……”
程翊指间夹着一只黑色水笔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会儿,随手翻了翻时辙的语文书。他的书和自己的一样,都和新发的没什么两样,干干净净的书页上连句批注都没有。
没意思。
他正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闷,一道炙热的视线从讲台上朝他投射而来,抬起头,谈子渊朝他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他只好收起手机,在心里默默辱骂了那个正舒舒服服躺在家里床上睡大觉,却要让他坐在这里活受罪的“罪魁祸首”一万遍,一边撑着下巴盯着桌上的课本跑神儿。
这个时辙实在有点奇怪。
从昨天晚上在旧楼里两人交手的时候,时辙那副敏捷的身手就可以看出,这人很明显就不是不会打架的人。
可第一天来的时候程翊又是清清楚楚地目睹了时辙在厕所里挨打的场面。
他什么不还手?
程翊又想到昨天夜里把他带回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右手小臂内侧那条从手关节几乎快要蔓延到手腕的长疤。
那道伤疤的线条很流畅,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的,而且是一道划下来的,疤痕的颜色很重,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不难想象出当时受的伤有多深。
程翊皱了皱眉。
难不成真的是特殊癖好?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冒出的一瞬间就被程翊迅速否定了。
那疤一看就不是近两年的新伤了,他现在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算受伤是三年前的事儿,那会儿他才十五六岁,懂个屁的特殊癖好——更何况还是这么重口味的。
程翊漫不经心的拿着笔勾勾画画,一边胡乱琢磨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摊着的这一页课文里所有带“口”的字都已经被他涂成了实心的黑色——
靠。这好像不是他的书。
他拧着眉头盯着手里的课本看了一会儿,想了想,抽出笔在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嗯……明天把自己的书带来还他就好了,反正两本书都一样,鬼才认得出来。
于是带着这份莫名地自信,程翊坦然自若地将课本翻了一页,趴在桌上开始专注地涂起下一页的“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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