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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自卫问,对那些自已拾的粪,收起后给不给工分?老铁头说:“不给!谁叫他们搞自倾向来?”他还特意说,自已拾粪攒着是封大脚带头的,要抓抓这个反面典型,开个现场会,把他的粪先收起来。
现场会在第二天早晨进行,由大队党支部亲自组织,召集了二队的全体社员和八个生产队的正副队长。
为了不出意外,郭自卫在当天晚上先找到封家明说了这事,让他提前做好老头的工作,别让他到时候强行阻拦。
封家明答应下来,便去跟爹说了。
老汉听说这事立马从门外取过粪叉,在地上一顿一顿地道:“他们要来收?谁来我就戳出他四个臭窟窿!”羊丫虽说平时对那堆粪深恶痛绝,但听说要强行收去而且还不给工分,也气哼哼地道:“哪能这样不讲理呀?”倒是绣绣老太在灯下摇着满头白说:“他爹你又犯犟?我劝了你整整一年,不叫你拾、不叫你拾,可你不听。
明天早晨你再犯犟,有你好看的!”大脚老汉瞅瞅她,把头深深低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老汉没有起床。
他将被子捂着头,但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院中杂乱的脚步声和郭自卫的讲话声。
当后来响起挖粪的声音时,老汉再也躺不住了,他一跃而起窜出去骂道:“马子!都是些马子!”他跑到粪堆边,接连夺下几个人的铁锨给扔得远远的。
看他这样,社员们便住了手。
郭自卫却大声说:“不要管他,再挖!”带头继续挖粪装筐。
大脚老汉打算去夺这个带头人的家伙,不料气力不足,夺了几下了没成功,只好将身体一俯,趴在粪堆上企图阻止。
无奈他身体面积有限,护住这边护不住那边,只好哪边有人动手就往哪边滚。
滚来滚去,浑身沾满了粪,活像一只护蛋的大蜥蜴。
见他这样,郭自卫对站在一边脸色很难看的封家明说:“你还不快把你爹弄走!”封家明便走上前去,好容易才把爹拉起来,强行扯到一边。
老汉挣不脱儿子的手,便一直跺着脚骂挖粪的人是马子。
骂归骂,那一大堆粪还是很快被人抬光了。
待人们走掉,儿子撒了手,老汉感到院子里已经是那样空旷,空旷得让他身子虚飘。
他定定神,看见自家养的六七只鸡,由于抢吃粪堆里暴露出的蛴螬,此刻嗉子都变得奇大。
他怒从心头起,一边用大脚追踢着它们一边骂:“怪好是不?怪好是不?我操你祖宗!”
这年秋天,二队在鳖顶子上的圆环地里种的是地瓜。
在将收未收时,封大脚于一个上午拿着镢头挑着篮子去那里刨了起来。
社员们现了都说:“哟嗬,这老家伙白天就干呀,真是不怕人啦!”封家明见老子这样心里又羞又恼,急忙带着几个人前去阻拦。
可是大脚老汉却振振有辞:“我就该来收地瓜!地是我的,粪也是我的!我不多收,就收一半!”儿子没法跟他讲道理,只好强行夺掉他的镢头让他回家。
但老汉说啥也不走,儿子只好让人找来一辆小推车,用绳子把他绑在上面送了回去。
在路上,大脚老汉还是挣扎着喊:“地是我的!粪是我的!我的我的……”
“沂东人民无冬天,地冻三尺照样干。
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再动手!”这豪迈口号的提出与实践已经有许多年了,可是沂东县农民在198o年的冬天却经历了难得的清闲。
县、公社两级都没再部署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会战,大队也没做这方面的安排,等收完秋,小西北风一刮,天牛庙的社员们便无所事事,整天蹲在街旁晒太阳了。
长年从事大型水利设施建设的十里街公社战山河兵团也解散了,费小杆和另外的几个人回到了村里。
封家明找到费小杆说:“你回来可好了,明年还是你干!”费小杆抚摸着在战山河兵团让锤砸伤了的左手拇指,笑着说:“他姥姥个腿,我看明年种地就不用队长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中关于分田单干的舆论也比以往更加凶猛了。
带有冲击性的消息多是从南县传来。
人们说,一收完秋,那个县就忙着搞包产到户,眼下正在大张旗鼓地分地。
为了证实这件事,天牛庙村有一些人专门去那边或走亲戚或赶集。
费小杆跑五十多里路去了一趟多年没有来往的表姑家,回来逢人便讲:“真的真的!不过人家不叫包产到户,叫大包干,交上国家的和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已的!真好呀!”老腻味则去了一趟他当年扎觅汉的地方。
他访问了几个在一起干过活的老伙计,回来后无比气愤地说起在老伙计那里学到的顺口溜:“大踏步地往后退,一下子退到旧社会呀!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退到解放前呀!”多条信息渠道的证实,更使人们对包产到户的即将实行坚信不移。
在继续议论、等待的同时,又一个拾粪的热潮在蓬勃兴起,每天早晨村里村外都在许多的人背着筐走动。
人多粪少,许多人转悠半天还碰不到一滩狗屎或人屎。
即使这样人们仍乐此不疲,仍是踩着霜花哈着热气到处走动。
无论谁与谁见了面也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有时候还要在一块啦一会呱儿。
拾粪似乎成了一种喜庆游行,一种祈求仪式。
面对这种形势,本来就没有主见的郭自卫跑去问封铁头:“大爷,你说怎么办?”封铁头皱着眉头道:“怎么办?想想当年我跟你爹怎样闹集体化,你就知道怎么办了!”郭自卫咂着牙花子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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