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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青家住长安西,在乡里。虽然塞北战事结束后论功封赏,也赏了处京城里的宅子给他,但他还是习惯住在乡下。
他还有个妹妹,年方二八,乖巧伶俐,比他看着要聪明許多,见虞望驻马停于院外,便搁下手里的蚕豆,跑去给虞望将栅栏打开,探出半边身子,笑盈盈问:“虞将軍?是虞将軍么?”
虞望颔首,翻身下马,将宝驹墨麒麟交给虞七,信步走进院子,摸摸小妹的头:“怎么?这才多少年啊,就不认识我了?你哥哥呢?”
纪青纪缃兄妹俩,是虞望十五岁刚知道塞北动乱时结识的。那时皇帝的旨意还未颁读,他却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怀着满腔的苦闷和一丝惘然,从京畿校场一路策马途经山野,正遇到一头黑熊和两个孩子对峙,年纪稍微大一点点男孩儿护着身后的女孩儿,双手颤得厉害,却还是高高举着斧头,瞪着乌黑的眼珠,黝黑的脸上浮现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血性。
虞望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他看着男孩儿身后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眼睛不像他哥哥那般乌黑,而是浅色的,噙着泪,惨白着一张脸绝望地屏息。
那一刻,虞望内心的苦闷全部化成了庆幸,他竟然庆幸自己自幼被培养成一颗棋子,至少还可以上阵杀敌、还可以手刃仇人,还可以保住自己身后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眼眸的孩子。
他挽开长弓,策马射杀了那头黑熊。
“虞将军风采照人,小妹哪敢直视,总怕认错,便多嘴问了一句,还望不要见怪。”纪缃甜甜地笑着,带虞望进屋吃刚摘的甜杏,“哥哥去后山砍柴了,这个时辰,应该马上就会——”
正说着呢,纪青就推开院门回来了。堂堂朝廷四品校尉,穿着粗布衣服,肩上搭了条洗得发白的汗巾,背上背着两捆比他高大许多的木柴,黝黑的脸上全是热汗。纪缃一见着他哥,便一溜烟儿跑出去帮他卸柴,纪青笑着摸摸她的头,见着虞望,又马上正色起来,上前几步半跪行军礼,难掩激动道:“大帅,江南王殿下举荐了属下统领西南军部。”
“起来吧,这事儿我知道。”虞望抛了抛手里的甜杏,往座上一坐,也不嫌这屋里寒酸,拿出才给文慎擦了眼泪的手帕擦擦杏皮上的小绒毛,一口咬下一半,杏肉离骨,肉甜汁溢。
“这杏哪儿摘的?我也去摘点,带回去给我家爱妻尝尝。”
纪青高兴道:“后山有片杏林,若是大帅不嫌弃的话,哪天我摘两筐送将军府去。”
纪缃附和道:“哥哥摘杏可厉害了呢!”
虞望真想知道摘杏可厉害是个什么说法,要不等会儿问问纪青怎么摘的,哪天带阿慎过来,自己也那样给他摘。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阿慎崇拜的眼神了,也好久没听过阿慎夸他厉害了。
哎,这世道,原来妹妹才是贴心宝。
第85章发誓慎儿最好了。
“大帅,此去西南,且不说帝党世族如何作想,单是郗府虎视眈眈就足够属下喝一壶了。属下虽在帶兵打仗上小有才能,却自知单枪匹马入剑阁则与鳖入瓮中无异,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烦请您。”
虞望半空按了按手,招呼他坐下:“既是家妻举荐你去的,便没有讓你出事的道理。”
“我手里可以借三千私卫给你,你随时可以来我府上取令牌,另调两万飞虎军自塞北南下,其中一支你曾经统领过的旧部,用着應该会顺手些,只不过需要些时日,若皇帝不允,则一路上诸多关隘还需要疏通。”
纪青黝黑的臉涨得通红,战场上也算叱咤风云的人物,面对自己的恩人还是像个愣头青一样,手足无措地激动着。还是小妹纪缃先反應过来,忙摁下哥哥给虞望磕了个头。
“大帅知遇之恩,纪青没齿難忘!”
虞望笑了笑,却说:“用不着感激我,举荐你的人是文道衡。他看重你的血性,爱惜你的才能,你帶好虞家私卫和飞虎军,不要讓他失望。”
纪青沉默一瞬,回忆起那个总是孤节冷寂的身影,郑重道:“是!”
虞望惦记着文慎身上穿的东西,没有久留,小妹纪缃一直留他吃晚饭,说哥哥做的饭可好吃了,但虞望还记得有次和纪青一起驻营,部下抓到了一只野鸡,交给纪青去烤,结果烤出一团黑炭,当时谁也没吃着。
“不了。”虞望可没有吃黑炭的癖好,“那杏林在哪个方向呢?我摘点回去尝尝。”
纪青忙给他指向东山,纪缃恨铁不成钢地拍下哥哥的手,热情道:“虞将军,我带你去吧!”
纪青挠挠头,也跟着一起去了。一路上三人说起打仗时纪青的一些糗事,逗得纪缃一直笑,山野中回荡起如银铃般清脆美好的笑声,虞望看着她,突然想,文慎这一生好像从未这样笑过。
该怎么讓他也这样笑一笑呢?
挠他痒痒?
好像没什么意思。又不是真心想笑。
给他講笑话?
阿慎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被他的拙劣笑话给逗笑。有段时间他被阿慎哄得以为自己很会講笑话,跑去讲给娘听,结果娘一臉嫌弃地走开了,让他大为受挫。
要不也像刚刚那样,给他讲讲他打仗时的一些糗事?
虞望沉默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阿慎从来没有去过塞北,跟他说塞北的事,他應该会很感兴趣吧,就是这糗事不能太糗了,否则破坏了他在阿慎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就得不偿失了。
“大帅,这么多够不够?”
纪缃所谓的哥哥摘杏可厉害了,原来说的是纪青爬樹特别厉害,还没看清人影就已经爬到樹冠了,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筐,用绳子系紧放下来。
“足够了。”
待纪青三步并作两步从树上侧跳下来时,虞望上前勾住他的肩,把纪青吓一跳:“大帅!”
“怎么爬树能爬这么快的?”
“哥哥从小爬树就快,跟猴子似的!”纪缃笑道,把纪青臊得说不出话。
“没有什么秘诀么?”虞望也想学,到时候找个时机在文慎面前露一手。
纪青腼腆地搖搖头,把沉甸甸的竹筐塞给他。
虞望计划落空,略微有些失望,接过竹筐,从腰间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纪青以为是银子,忙摇手说不要,但虞望拿出来的竟是一支玲珑可爱的粉玉芰荷簪子。
纪青愣了愣,看了眼自家小妹头上朴素的木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虞望将发簪放进纪青掌心,没说太多有的没的,只是掂了掂竹筐,笑道:“这杏林是野生的,还是有主的?”
“是妹妹小时候种的。”纪青握紧手中簪,眼眶有些发红,“大帅,往后要是有什么用得着纪青的地方,请随意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纪青也一定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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