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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于能静下来,一晚的兵荒马乱,生命被高高捧起,再重重落下。
郁迟好像又魇进梦里,不安地喘了两声,两片唇干裂,裂出来道道血痕。谢怀风指腹在茶杯里沾了些温水,轻轻往郁迟唇上点。郁迟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舌尖往外伸,温度灼人的舌尖无意识地舔上谢怀风指腹。
身后的油灯被谢怀风身体挡了大半,床上只能投下大片阴影,郁迟整张脸隐在暗里。寒毒发作让他面色潮红,眼角盈着难忍的水光。
昏成这样了还撩拨他,谢怀风手指不舍得撤离,在他下唇留恋地蹭。
“笃笃。”敲门声响起。
“怎么?”谢怀风动作顿住,两个字说得沙哑。
“庄主,您伤得也重,要不我来照顾郁公子吧,您去休息会儿。”青喙说。
谢怀风眉峰一提,“师父派你来的?”
门外的青喙咽住,没敢说白邙的原话:去叫谢怀风那没良心的东西回房间休息!生怕自己死不了,屁颠颠去照顾别人去了,他那大少爷做派被狗给吃了!怎么不见他过来伺候我?我还是他师父吗?新鲜!
但根本不用青喙说,谢怀风仿佛都已经听见了白邙的声音,他无奈一笑,“休息去吧,他老人家生气呢,拿你我撒气,明日我去认错,你别管他。”
“那庄主您也注意休息,不用几日就该动身回稳州了,您好好养伤。”青喙说。
“嗯,去吧。”
津洲一战,江湖格局彻底重新洗牌。
现场这几个知晓谢怀风就是严泺的人除了卞鹰都被白邙控制起来,白邙对卞鹰的了解比对他们多,他既然不担心谢怀风身份泄露出去,那谢怀风索性也不去想。
如白邙所言,谢怀风将这个身份看得太重了。
这是种别人无法理解的,长年累月被谢怀风压在心底无法释怀的根性。
严泺肩膀前有一处胎记。
从小他就知道祖父是个大人物,所有人对祖父毕恭毕敬,他对其他人冷着一张脸,却很喜欢自己,经常把自己抱在膝上,讲他是怎么一手创建起魔罗殿。祖父名为严罗,他有那样尊荣的地位,他名字里的同音字后代一定该避开,他却给自己起名叫严泺。祖父喜欢他肩膀前的胎记,听闻是刚出生的时候便有高人说过,这胎记意义非凡,此子以后定能搅动武林。
祖父听了仰天大笑,流水般的金银财宝赏给高人。
三四岁的严泺不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武林。
严泺性子很闷,家里人都以为性格使然,甚至都觉得以后严泺定是个沉稳之人。
只有严泺自己知道原因。他太早触碰到死亡,他看见祖父一只手提起带他放过风筝的伯伯,伯伯的脚在空中踢了几下,然后四肢垂下来,没了声息。严泺不太懂,他问祖父刚刚在干什么,祖父笑得畅快,“泺儿以后也会学这些。”
严泺渐渐开始视生命为草芥,祖父说他有资本和资格轻视,严泺想了想,认同。他从小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祖父最强,他可以随意处置别人的生死,弱者只配被处置,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不够拼命,这是有道理的。
但严泺还是不喜欢那处胎记,他不敢说,不敢违逆祖父,只偷偷地用指甲时不时去抠,抠得皮肤通红,血丝都渗出来。有一遭被照顾他的严伯看见,老人心疼坏了,和他一起暗地里对那胎记下手,什么民间偏方都用了,那胎记却像顽疾一般寸步不离。
“谢怀风……”短促的惊叫突然将谢怀风从回忆里抽离,床上的人手指在锦被上猛地抓紧,呼吸急到差点呛住。谢怀风将郁迟的五根手指慢慢掰开,同他五指交错着握紧。
谢怀风静静看他,过了半晌低头将额头贴在锦被上。凛州时他托柳蔓香试着解这寒毒,柳蔓香的师父并非中原人,说不定能摸出什么门道,任谁都知寒毒无药可解,若不是郁迟的师父能力通天,他是否在十六岁时就已殒命。
五指交握的力道加重,谢怀风感受到了细细密密的心疼。虽然事情算不上尘埃落定,但他终于能透一口气,那个名为“严泺”的巨石被掀开,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机会。谢怀风更像是折磨自己一般,将严泺这几个字摊开铺平,让所有人都去看,他心里麻木又畅快,但总能喘口气了。
能让他敢这么仔细看看郁迟。
郁迟当时想的是什么?惊讶吗,厌恶吗?谢怀风心里很清楚,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太磊落,他告诉郁迟别将辨别善恶的责任扛在肩上,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狡辩。青喙撞见傀儡生食心脏时的震撼和恐惧在谢怀风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多怕在郁迟心里自己那点形象彻底破灭,飘散,甚至颠覆。
怕郁迟眼睛里那点炙热的光暗下去,变成冷漠的疏离;怕在郁迟心里自己不再特殊,他不会再因为自己一句话臊到说不出话,耳垂红起来;怕他已经不可自制地喜欢上郁迟,郁迟却要抽身离开。
谢怀风轻轻出了口气,紧张到他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
-
第二日谢怀风被白邙跳着脚骂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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