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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冯没等过三年。在它来到云外谷的第八年冬天,老冯没了,那天还刚好是他的生辰。
喝了刚开封的果子酒,老冯打着酒嗝,满意地睡过去,再没醒过来,走得很安详。
身后事他老早就安排好了,说万一没了,就把他埋在云外谷对面的坡上,墓碑还得朝着这边,让他能看见自己的家。
老冯被抬走那天,它心里说不上难过不难过,只知道以后没有人喂它喝露水,也没有人再唠叨他平凡又有趣的一生了。它是个妖怪,生来就比人类的寿命长太多,跟老冯在一起的年月还是太短,短到来不及怀念。
此后,云外谷便只得他们师兄弟两人了。
方鹤羽还是跟老冯在时一样,每天准时早起,研读各种相关书籍与老冯留下的手札,认真记录酿酒时每一步的细节,平日里洗碗做饭是他,打扫院落照顾花木也是他,做得认真又妥当。每隔一些日子,他也会回自己家中看望母亲。没了老冯,肖元新就自由多了,除了偶尔在云外谷中翻翻书,大多数时间都不知去向,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每次回来时身上都是酒肉气,后来还有香腻的脂粉气。每每见到这样的师兄,方鹤羽都是叹口气,把烂醉的他扶到床上睡下,第二天早上再给他熬一碗暖胃的粥。
从师兄弟俩的对话里,它知道肖元新已经决定接受一间酒坊的重金邀请,以“酒神传人”的名义出任酿酒师,可方鹤羽却并不太赞成。他说那间酒坊的主事人名声不佳,若师父在的话,也定是不许的。然肖元新却不以为然,还说他迂腐得很,总不能一辈子守着这座破房子,在背书浇花里平庸过一生吧。他之所以拜老冯为师,图的就是学到“酒神”的本事出人头地,彻底摆脱人下人的生活,如今他可以做到了,为何不去做?
方鹤羽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论起口齿伶俐,他远不及师兄,所以只能又是憨笑一下,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日子仿佛没有什么变化,方鹤羽仍是按部就班做他的事,肖元新回云外谷的时间更少了,有时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回来时,身上的穿戴也与平日里不同了,像个阔绰公子。然后,他会兴高采烈地向方鹤羽讲述他如今在外头是何等风光,他酿的酒有多受欢迎,也许不用多久,他就能像师父当年那样,得皇室贵胄青睐,从此青云直上。
方鹤羽只是静静听他说,偶尔嗯一下,他心头想的,却是师父虽得皇家青睐,但师父只爱青山,不爱青云。
看着这对已从少年到青年的师兄弟,它忽然觉得,老冯把手札交给方鹤羽也许是对的,因为只有他满心想的是如何酿一壶好酒,没有别的。
老冯不但想看它开花,其实也盼着那两个小子的将来如花盛放吧,它猜。
可是,并非每朵花开出来都是好看的。
记得那是那一年的春末,这个时候云外谷的院子是最好看的,方鹤羽把这里的一花一草都照顾得很不错。
年底,它就该开花了。
这天傍晚,很久没有回来的肖元新突然回来了,却不是往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走路一瘸一拐,嘴角乌青,进门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歇气,很是狼狈。
见师兄这般模样,方鹤羽诧异地问他怎么了。
肖元新却摆摆手说没什么,不过是有人嫉妒他的本事,来找了些麻烦。他摆手时,一张带着浓郁香气的手帕却从袖口中掉出来,一看便是女子之物,肖元新见状赶紧将其捡起塞回袖口,脸色略微尴尬。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方鹤羽担忧地看着他,他是木讷了些,但不笨,“真是有人因妒生事?”
“真没事,就是遇到不要脸的东西罢了。”肖元新还是不想说实话。
方鹤羽没说话,起身去里屋给他找了一瓶跌打药,并倒了杯热茶过来,坐下又道:“师父曾说过,要我俩互相扶持,以亲兄弟之情相处,你不说实话,我心头也不踏实。”
肖元新皱皱眉头,沉默片刻,开口道:“是……寻芳楼的碧琴姑娘。”
“寻芳楼……”方鹤羽虽从未去过,但也曾听闻其大名,那是无数风流公子流连忘返之地。他看着师兄此刻的尊容,问:“与人争风吃醋了?”
“是金大江那下贱坯子吃我的醋!”肖元新突然愤怒起来,一捶桌子,“我与碧琴两情相悦,我是要给她赎身的!那金大江却跳出来说碧琴只能伺候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仗着有几个臭钱罢了,居然敢打我!”
方鹤羽皱眉,想了想道:“你说的金大江可是城中大金镖局的少主人?”
“你也知道他?”肖元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只会动手的莽撞武夫。”
“可我听说金家家大业大,他父亲跟他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不好惹的。”方鹤羽劝他道,“师兄,还是不要再去那地方了,最近就安心留在云外谷吧,安全要紧。”
肖元新却咽不下这口气:“我偏要给碧琴赎身!”
“师兄……”
“你别管我。”
肖元新不耐烦地起身回房,将房门重重一关。
方鹤羽叹了口气。
它想,要是老冯在,今天也只能一声叹息吧,孩子大了,祸福由天,谁也管不住。
院子里,只剩下几声虫鸣,春天的夜晚略微有些寂寞。
本以为日子还会像往常那样,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无聊地继续下去,它却万没想到,仅仅几天后,便见到了云外谷这么多年来最惨烈的一幕。
那天一早,肖元新便急匆匆出门了,带着他的全部积蓄。
等方鹤羽追出来时,对方早已不见踪影。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师兄你可莫干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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