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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平化二十年,匈奴再犯。
这一年,祁策重回了战场。
他体质特殊,从来不是当兵的料,只是闷着一口气杀敌报国,想来求得陛下恩典,三年前的匈奴投降,就意味着他的军旅生涯结束,就意味着自己再求不得军功。
匈奴的这一记回头枪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直到真的到达战场之前,祁策都以为此生翻案无门了,以至于第二次有了从戎保家的机会时,他几乎杀红了眼。
可这一次的匈奴却好似早有准备——与从前不同,他每一次的决断都仿若被提前知晓,即便是滴水不漏的计划也会全然崩盘。
他的报国之路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阻碍……好在他足够强大。
两年前的那次大战,是他此生受过最严重的伤,他的腹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还是什么东西糊了一地,但他依旧拼命地守住了国土,把匈奴人逼退到边境以外。
这时候,远在平京的皇帝却传来了一份急诏,要他以异姓侯爵的身份回来参与先帝忌辰。
祁策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甚至于那一次上朝,他向来明亮的瞳孔里都蒙着雾,傅砚例行弹劾着他,这一次是说他仪礼不端,目无尊长,他却只是愣愣地把目光移过去,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连多余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就记得朦胧地在想,他都丢下伤不要命地赶回来了,总不能因为一句仪表有误便治他个不敬之罪吧?
……启文帝确实没治他的罪,却也没因为他重伤回京而多给他一份恩典。
对于这份结果,他早已经做好预料,倒也没有多失望……他伤的太重了,接连的奔波让伤口极具恶化,几乎是强撑着才没有像从前一样昏倒在大殿之中。
可惜他到底不是铁做的人,受了伤流了血也会死。
他一步步走回长鸣侯府的时候,脚下都流着血,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那一年的朱门之乱,倒下去的时候磕到了地面,就如同被逝去的亲人们轻轻摸了一下头。
再以后,便没了意识。
傅砚就是那时候把他捡回家的。
长鸣侯府和傅府是一条道,这三年来,傅砚却找不到一次能够与祁策促膝长谈的机会——往后尘埃落定的很长时间里,傅砚曾经想过,是不是当初他的胆子再大些,性格再强势些,便能够少走些弯路,直接将一切坦白给祁策,而不是将之独揽,所有的事物都藏在心里。
可惜世上没有预知未来的奇话,他那一日看见昏倒的祁策时,鼓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也只是颤抖地将他带回府中,交与了陈三望。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虚弱的祁策。
他的面色苍白地像一张白纸,惯常明亮的眼睛也消散了光亮,他不再像记忆里的那个人,而是如同折翅的飞鸟,渺无声息。
他在祁策的身边守了七天七夜,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的思绪如麻,除了陈三望,无人知晓他把自己关在房屋里是在做什么,直至他浑浑噩噩地靠在他的床头,不受控地抓住他的手时,他惯以冷淡的面具才好似崩裂到了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
那一天,他看着自己不受控的手,脑中恍惚间浮现出一个问题。
……他在干什么?
朱门之乱,昏暗屋檐,雨中初见。
许川正死了的时候,他原本也想跟着去了的,是相同境遇下的祁策,用稚子眼中的光亮将他拉出泥沼。
这些年里,他以弹劾名义将祁策推离天子仿若已成本能,他以为他帮他是因为境遇之似而产生的恻隐之心,是潜在盟友之下的权谋心计……这一切的一切却因为自己抓住他的手时而骤然刹住,宛若一记闷雷,狠狠将他定在原处。
祁策的手是凉的,他抓住他的那一刻,便抑制不住地将他放到掌心,将唇凑上去给他和气。
和着和着,唇便贴上了祁策的手背。
世人眼中清冷高洁的御史中丞,在此刻变成了轻薄的妄夫。
他喜欢祁策。
不知从何而起,意识到的时候,已好比不亡日月。
……
咚咚、
高江之浪,风雪交加。
胸膛内发出声响。
周遭狂风大作,噪音纷杂,祁策却在此刻分明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大抵是傅砚的眼睛太亮了,这段时间里,他见到了他薄怒,见到了他自疚,却没见过他沉黑的眼神里放出这样的光泽。
因而一切都好似是顺理成章的,他下意识地张开口。
“……什么?”
傅砚在这一刻与他深深对视,那双丹凤眼里没有阻挡,他一眼看到深处藏着的面临死亡前的动容。
……他们在作出以身挡风,让张添台一行人先走的决定时,便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黑天黑水,江浪翻滚,偌大世间,仿佛只余下他们二人,而他们,即将被终身埋葬于这片深水。
祁策的脑中忽而就闪过一句话:
生不同室,死则同穴。
这句话刚刚浮现,他便快速地晃头,把这过分越界的想法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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