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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尸这玩意儿百里决明听过,没见过。据说这东西是养出来的,首先要在人死前七七四十九天把他放进大阴之木打的棺材里,然后要把棺材吊起来以隔绝地气,每日以鲜血泼棺。最好用童子血,若没有,鸡血也勉强可以。这四十九天里,就从棺材缝里给他递吃的,慢慢的里头的人越吃越少,最后不吃。这时候里头的人已经成尸体了,但隔着棺材听,还能听见呼吸。
用这法子养出来的尸体,一旦起尸必成凶煞。以前有些走歪门邪道的光脚道士养尸帮自己杀人,后来渐渐就没了,多半是因为他们镇不住手里头的活尸,自个儿被反噬了。
百里决明阴寿五十余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活尸。他这才明白老寨为何用香杉阴木和坟土建寨,原来是为了养这帮活尸。遍体生眼,本就是天生妖孽,又被养成活尸,这要是闹将起来,看来只有洗业金火能治他们了。
姜陵拉着百里决明的衣角,抖得筛糠似的。百里决明举着火折子,一面往里走,一面找裴真。一具具悬挂的千眼活尸经过他们头顶,呼吸声咻咻,犹如破旧的老风箱,两个人都不敢言语,一心一意找人。这是一间宽阔的大屋,合抱粗的立柱就有好几根,从左到右足有五间。
千眼活尸一圈圈地悬挂在屋顶纵横交错的铁链上,尸圈的中心是一具巨大的铁棺。数了数活尸的数目,大约有八十来具。百里决明有些震惊,怪不得寨子是空的,原来人都挂在这儿。可这寨子也太奇怪了,这里生活的大部分人都长这副妖孽样子?
正走着,姜陵脚底下不慎踩到一个破瓷碗,静寂里突兀地咔嚓一声脆响,两个人的脸同时白了。
两个人静默着,活尸依旧在咻咻呼吸,没有动静。百里决明大着胆子,伸出两手。姜陵紧张地制住他,拼命摇头。百里决明把他推开,在活尸耳边拍掌。
“啪、啪、啪。”
连拍三下,活尸没有反应。
“原来醒不过来,他奶奶的,害老子担心这么老半天。”百里决明嘁了声,肩膀松下来,走路姿势都大摇大摆起来。姜陵吓得够呛,拼命地抚胸口顺气儿。
百里决明围着活尸走了一圈,连裴真的衣角都没发现。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铁棺上,百里决明的脸色很难看,低声道:“裴真该不会在里面吧?”
两人走到铁棺边,棺材上全是精镂的花纹,卷草缠枝花之流,看得人眼晕。姜陵摸了摸棺钉,说:“不会吧,棺材没有被起开过。”
隔着棺材细细听,不知道是因为铁棺太厚,还是里头没什么东西,什么声儿也听不见。百里决明伸出手指,触摸棺板和棺身的缝隙,又湿又黏,放在光下一看,黑漆漆的。姜陵凑过脸一看,露出呕吐的表情,“这是什么?好像粑粑。”
“滚,”百里决明横了他一眼,“你个猪头,不懂别乱说,这是尸体化了之后形成的棺液。”
“更恶心了!”姜陵又呕了一声。
百里决明在棺板上蹭了蹭手指,把尸液擦干净。裴真应该不在里面,要真是在里面,也没有什么救的必要了。按照那小子的公主脾气,若全身都泡进这黏不拉几的尸液里,大概早已自绝经脉了。
他到底那儿去了?百里决明心里越来越烦躁。那家伙不在,心里总是没底。四面黑黢黢的,他不断注意观察那些倒吊的千眼尸,就怕哪具尸体突然自己转向,或者绷带散开。姜陵一直在他边上低低念叨:“没有鬼、没有鬼,不要天上掉尸体,不要捉我脚,不要拍我的背,不要有哭声,也不要有笑声……”
百里决明:“……”
走到另一边,墙上有好些彩绘壁画,有些已经斑驳,还有一些奇迹般的保存得很好。上面画的人是正常的,虽然面目模糊,但能分辨出不是全身长眼睛的怪胎。寨民大多断发纹身,袒胸露乳,错臂左衽,看得出不是中原百姓。
画上大多是他们劳作的场面,种稻子割柴禾,很正常。但让百里决明惊讶的是,整幅壁画画的是一片山林,林中有许许多多青瓦围楼。如果画是写实的,那么就说明阴木寨并不是唯一一座寨子,在鬼国更深处,还矗立着许多同样的老寨。
所有老寨呈圆圈状层层递进排列,在圆圈的最中心,是一座参天高塔。塔中好像坐了个娉婷的女人,画上只画了她窈窕的剪影。这女的莫非就是那“生死人”的天女?
“裴先生!”姜陵忽然一声低呼。
“什么?”百里决明扭过头,“在哪?”
他还以为姜陵找到裴真了,谁知姜陵指着壁画,眼睛瞪得溜圆,“裴先生在画里!”
“哈?”百里决明看过去,壁画的边缘画着一个青衣男子,墨发及腰,肤色雪白。他同整幅壁画格格不入,不止在于他迥异于寨民的中原服饰,更在于他遗世独立的模样。寨民都聚集在围楼之中,只他袖手站在壁画的边缘。百里决明不可置信地蹲下身,细细端详他的轮廓,壁画里的人画得都很小,不可能看清楚他的脸。可就这飘飘欲仙的姿态,确实与裴真有八成相似。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裴真跑进画里去了?
“不可能,”百里决明摇头,“就是个与裴真相似的人像罢了。”
“可是他和其他人根本不像一幅画里的。”姜陵道。
的确,这个青衣人像文人墨客笔下神仙画里的人物,再不然就是寺庙殿宇照壁上的仙人,和那些茹毛饮血、断发文身的蛮人在一起实在是十分突兀。可好好一个活人,怎么会进画里去?鬼没有肉身,可以附着在各种东西上。活人不同,活人有肉身,受到限制。百里决明抓破头也想不出来,难道这又是什么鬼母的术法?鬼母能让时空错乱,还能把人拍扁弄进画里?
“而且你看,”姜陵指着青衣人腰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不是裴先生常佩的那块羊脂白玉?”
他奶奶的,还真是。百里决明震惊了,这他娘的真是裴真。
“完了,裴先生进画了。”姜陵道,“头先见先生就觉得他像画里的人,结果他真成画里人了。”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思考。百里决明深吸一口气,人很容易被表面的东西蒙骗,即便是术法也有迹可循,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都循一个理字。首先,必须明确一点,鬼魂可以入画,人不能,人最多被拍成一滩血糊在墙上,所以必定是有人把裴真画了上去。
他站到远处,审视整幅壁画。看这画年头不小了,裴真人像颜料斑驳,又干又脆,和壁画其他部分状态相似,应是画于同一时间。这样一来,就排除了别有用心后来者添上人像的可能性,裴真人像定然绘制于壁画草创之初。更诡异了,绘制壁画的寨民怎么能画出裴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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