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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百里决明一拳砸在墙上,“他是他,我是我,我不会利用寻微!那破地方我不去,管他什么天下恶鬼,多就多,少就少,跟我没关系。”
师吾念低下眼眸,师尊说的不错,五十八年前的他尚未与谢寻微相遇,在他心里“四阴童子”只是个没有意义的符号。现在师尊同他情谊深重,无论如何师尊都不可能把他推出去当通行西难陀的护身符。
哼,可他还是很生气,待出去以后,定要好好惩罚师尊。
师吾念抬起手,敲了百里决明一个脑瓜崩。
百里决明捂住脑门,怒道:“你有病啊!打我干嘛!”
“替寻微娘子罚你。”师吾念说。
百里决明顿时语塞,一下没声儿了,师吾念不搭理他,继续思索。
说起来,师尊生前死后着实差别很大,光头脑上的差距便是天壤之别。师尊生前制定的百年大计分毫不差地进行,他和鬼怪师尊按照五十八年前的构想一同到达了穆家地堡,接收到了这面铜镜,得知了西难陀的讯息。他以为自己是在追寻过往的真相,实则步步踩在师尊生前计算好的路径里。即使他们错过了无渡爷爷留下来的关键讯息,也有穆家堡的备份与后手,保证他们不会偏离预定的道路。
现在想来,师尊生前极有可能预料到了穆平芜会打开黑棺。他深知穆平芜的贪婪,将选择交到了穆平芜的手上。穆平芜恪守规矩,守护秘藏,则穆家堡安然无忧。若穆平芜反水,则穆家堡沦为鬼域。虽然如此,穆家堡仍是一个完美的货物存放地,因为没有人能闯入血垢鬼域,窥探秘藏。
除了百里决明自己。
按着鬼怪师尊如今的心智,给他换个脑袋都不一定能制定出如此周严的计划。
师尊生前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磨难,才让他成长为这样一个人?又或者……有别的解释?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师吾念摩挲扳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被骗了。
暂时想不明白,压下不提。他侧目,瞥了眼师尊留下的铜镜。这铜镜解答了他不少疑惑,也给了他一份无比珍贵的信息。他走到大殿尽头的棺材边上,指尖划过棺板光滑的黑色漆面,低声道:“活着当真比死了好么?我从不这么认为。人生如逆旅,生时短暂,死亡才是永恒。倘若天下再无生人,尘世变成死人的国度,倒也是个不错的光景。”
“……”百里决明觉得有些惊悚,“你在想什么玩意儿?”他踢了踢一个匣子,“穆平芜是不是又在骗我们,他的那面镜子哪去了?”
“找不到就算了,左右我们要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师吾念淡笑着垂眸,“义父可知道您在镜中提到的松香黄蜡、胎骨丸和老金油?”
百里决明眉尖微蹙,“好像听过。”
“上好的乌木棺材,合缝之处会刷上松香、黄蜡、蚌粉和清油以预防棺木爆裂。这种棺材埋藏超过三百年,里头刮下来的松香黄蜡就会被阴气熏透,是为至阴之物。至于胎骨丸,则是取夭折小儿之顶骨,需为四角四缘,分毫不差,研磨成粉,揉制成丸。”师吾念娓娓道来,“而这老金油,则是老湿尸沉淀下来的尸油,湿尸年份若足够久,尸油就会从黑色变成蜡黄色,以至于金色。金色的那种,便称为‘老金油’。这三样东西,全都是至阴至煞之物。”
百里决明瞋目结舌,“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为了确保自己死后化鬼,取了这三种恶心玩意儿炼丹?还把它给吃了?”
师吾念点头,“然也。”
一想到自己吃过那么恶心的东西,百里决明胃里翻腾,直犯恶心。那边厢,师吾念抽出一把匕首,撬进棺板的边缘。百里决明问:“你干嘛?”
“这具乌木黑棺已逾三百年,内中必有松香黄蜡,说不定还会有老金油。”师吾念将棺板起开了一条缝儿,“义父若有闲暇,不妨来搭把手。”
“不是,你要那玩意儿干嘛?”百里决明纳闷。
师吾念停了动作,遥遥看着他,“当然是为了炼丹。”
“哈?”
师吾念将扳指取下来,放进怀中。即使戴着黑手套,他的手指也十分纤长秀丽。他道:“实不相瞒,我幼罹大难,沉疴缠身。细细数来,时日不剩多少。然而前不久我才与意中人重逢,我们分离数年,差点阴阳两隔。多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愿望便是与他相见。”他凝望百里决明,眸色逐渐变浓,痴狂与渴望暗暗滋长,“义父,我是个贪心的人,重逢不够,陪伴不够。我要良夜欢情月映窗,我要恩情美满地久天长,我要与他岁岁年年温柔乡。只有成为鬼怪,我才能摆脱病痛,与他长相厮守。”
话题一下变得沉重,百里决明挠挠头。他这干儿能跑能跳,想不到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师吾念看起来也不大,估计和寻微差不多的年纪。年轻人,正是虎狼年纪,满心满眼都想着和意中人生孩子的事儿。百里决明唏嘘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鬼怪不是好事儿,你看我,想死还死不成呢。病还是得治,我去抓裴真过来给你治病。”
他低头继续撬棺板,“裴先生治不好我。”
“不治治怎么知道?”
“义父,你到底帮不帮忙?”
百里决明无奈,“帮帮帮。”
棺板之前被开过,再开不难,两个人一人搬一头,把棺板挪开大半,棺材里面黄金色的尸液映入眼帘。果然,这就是一具绝佳的老湿尸。尸液变成黄金色,这就是极品了,连臭味都沉了下去,不怎么闻得见。百里决明寻思着这玩意儿弄到黑市上能不能卖钱,瞄了几眼低头刮松香黄蜡的师吾念,手里也有点儿痒痒。终究下不去手,觉得怪恶心的。将蜡烛摆在棺板上,百里决明无聊地四处张望。
师吾念的鬼影们立在墙上,排成一排,似乎在围观师吾念刮蜡。百里决明无聊得开始数他的鬼影,从左到右,一、二、三、四……五。好像有些不对,百里决明回想在同穆夫人战斗的时候折损的鬼侍,初一初二,再加上前头嗝屁的初六和初七。数来数去,应该只有四个才对。
百里决明抬起头,重新再数了一遍,墙上依然是五个黑影。
百里决明:“……”
他站直身,一个鬼影一个鬼影看过去,比较修长高挑的那两个是初一和初二,这俩鬼是师吾念鬼侍里的头儿,百里决明比较熟悉。矮一点儿的是初六,这鬼除了开门什么也不会。瘦巴的那个是初七,喜欢装可爱管别人叫哥哥,不知道跟谁学的。那就剩下最边上那只鬼了,那鬼挤在墙缝边上,比其他鬼影高出许多,魁伟如一座巨塔。它似乎发觉了百里决明的目光,不仅不避,还缓缓移动脑袋,伸长脖子,朝百里决明探了过来。
这模样着实有些惊悚,因为他不仅有魁梧的身躯,还有一条比一般人更长的脖子。要不是因为他身子壮硕,百里决明还以为他是鬼母的寂静分身。那脖子往百里决明这儿够,好像很想伸出墙壁,探到百里决明的面庞前。
“儿子,你弄好了没?”百里决明问。
“好了。”师吾念将装着老金油和松香黄蜡的两个瓷瓶儿放进包袱。
“你的鬼侍里面没有长脖子的吧?”
“我的鬼侍非常注重仪表。”
百里决明磨了磨牙,炽热的掌心焰嗤地迸出手心,他一把火烧上石壁,那鬼影挨了烫,登时乌龟似的收了脖子,犹如一只黑燕掠过石梁,倏忽间就不见了。
师吾念见到那只鬼影,蓦然一惊,道:“抓住他,他是穆夫人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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