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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手稿其实相当凌乱。
原文、两人对诗文的批语、对诗中风物的注释都混杂在一起,晏宜仔细地将它们分了开来。
她用黑墨大楷抄写诗词原文,注释则用簪花小楷间次附旁,诗文批语则在最下用横排书写,最后还另起一页补注诗人生平。
姚启元笑了笑:“汪老板这银子倒是花得值。”
“哇,哥你终于夸我了。”晏宜一点也不谦虚,立刻就接受了这句表扬——好歹姚启元也是古代汉语文学考研会考到的人呢。
“定国公遭了申饬。”姚启元盯着她,忽然道。
“还有这种好事?”晏宜马上来劲了,也不忙着看书了,“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姚启元却摇了摇头,否道:“没有。只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听说定国公被罚了一年的禄米,世子和其他两位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思过。”
晏宜切了一声:“这么不痛不痒,皇上也太纵容定国公府了吧!”
晏宜读过一点明代勋爵有关的学术著作,知道这些勋贵的岁禄不过是象征性的,他们的大头收入是皇帝赏赐的庄田和各种走私生意。
一想到这户欺男霸女的权贵不仅在永光朝富贵无边,还凭借把女儿嫁给了昭王,也就是未来的绍庆帝,在绍庆朝死灰复燃,晏宜就觉得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言。
姚启元抿着嘴,没有告诉妹妹其实自己给祖父几个在朝为官的门生写了信,在信中隐去晏宜,倾诉了定国公府目无法纪,冲撞家人的事。但众人反应平平,只有两个给他回信,却也是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出于不忿,他又给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陈勉写了信。
刻薄寡恩的永光帝最宠爱的莫过于母家定国公府和独生女儿嘉善公主,但最信赖的恐怕要数这位司礼监的老祖宗。
明代极其厌恶宦官干政,动不动就叫这些人“阉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说都是内臣权力太大的锅,不过陈勉的口碑却一直很好,不少官员说他是“清正之臣”。
姚启元的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曾经给陈勉过世的养父写过墓志铭。
当时姚启元已经六七岁,到了晓事的年纪,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祖父因为廷议永光帝生父庆王名分的事很不得永光帝欢心,一度要被永光帝逼到辞官,为了缓颊,便有意讨好这些内臣,但真给一个太监的养父写了墓志铭,又深深觉得辱没了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加上同僚的嘲讽,一来二去,积郁成疾,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
事后姚启元回想起自己给陈勉写信的事仍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好在这位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公事繁多,并没有回复他,他也就安慰自己就当这信没写过就是。
抛开脑中不快的记忆,姚启元用手中的草稿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既一心要做书蠹,倒也不难成全。祖父亡故得早,这几年我一直想整理他的遗作,刊印成集。不若这般,你待字闺中这段日子便安安分分地在家里整理祖父的著作,如此也能为你自己博个孝顺的美名。”
姚启元自认自己给出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方案,既然妹妹喜欢校勘书籍,就让她去校勘好了。
不料晏宜却一口拒绝。
她不想做一个待价而沽的孝女。她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喜欢知识,但如果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好名声方便嫁人,那她宁愿不做。
真是抱歉,她想,在现代的时候她每天都在和朋友疯狂吐槽不想上班,求富豪看中她包养她,但当她真的可以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米虫”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渴望自由的——她只是想要真真切切地拥有某种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比如一间书坊,即使这个时代的女人并没有独立的人身权和财产权。
姚启元不能理解她,想了又想,脸上渐渐又浮现出怒色:“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苏的?你…你…你!到底犯的什么病!”
晏宜心想,她确实惦记着苏显之,但也确实不是姚启元想的那种‘惦记’。不过她现在懒得和明代的古人争辩太多了,姚启元根本就不能理解什么叫史同女!
她只是把书塞给姚启元,让他帮自己带到汪谅书坊。
姚启元正在气头上,刚想拒绝,绛树进来了,告诉他,姚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请他现在过去外院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姚启元奇怪道:“大太太怎么会在外书房?有什么要事也应该是伯父或者我爹找我吧。”
晏宜说:“恐怕有什么内情,只怕哥哥你一个人过去要吃亏,我陪你一道去。”
姚启元立刻瞪了她一眼。
晏宜装可怜:“哥——今天大年三十诶!我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说不定能看到皇城打的烟火。”
最终姚启元还是妥协了,让她换上一件石榴红的袄子,跟着去了。
刚到外书房门口,兄妹两人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从前最温和儒雅不过的姚二老爷此时怒火中烧,情绪激昂,几乎要把手边的茶案拍得粉碎:
“从前我便说内织染局的生意做不得,那些主事的太监,哪个是好相与的,你倒好非说这是既能赚钱又能结交内臣的好生意,如今好了,赔了个底裤精光吧!!”
姚大太太一直站在丈夫身旁,眉目低垂,一副苦思的模样,远远地望见姚启元和晏宜的衣角,惊喜道:“侄儿,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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