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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堇也跟着笑了。随后,殷千寻的手忽然滑到了她身后,落在她的肩胛骨上。“我…”她蜷起手指,指关节在仲堇的肩胛骨上叩了三下,哒、哒、哒。这是她们约定过的,避开了天道的规则,藏在骨肉中的暗语。肩胛骨上三记叩击,是说不出口的缠绵情思,神魂俱灭也消不去的执念。殷千寻的唇贴着她耳朵,最后一个字烫进耳膜里:“你。”仲堇的心脏悬停了一秒。她四肢百骸的血液已几近冷凝,却又被耳侧这几个音节灼得沸腾起来,如雷般轰隆隆流遍全身。沙漏的细沙疾速坠落,最后几粒悬在狭窄的瓶颈处,执念太深而不肯坠落般。她将脸埋进殷千寻的颈窝,用力收拢了手臂,要将自己烙进对方的魂灵里。然而下一瞬,拥抱的力度陡然没了着落。怀里空了。只剩了那抹幽香还残留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无声无息。如果这双眼睛只能留一分清明。日子仍像忘忧峰的溪水一样缓慢流淌。每日清晨,仲堇依旧会带着殷千寻在忘忧峰游荡。她们穿过山谷,看扶桑花成片地败落,看飞流直下的瀑布溅湿潭边的青石。待到落日时分,坐到悬崖边上,感受初春时节带了一丝暖意的晚风。忘忧峰几个少女常溜下山去玩耍。她们来了许多年,早就看腻了峰上的景色,如今倒是更喜欢看峰上的来客。只不过,原本常常手挽手与她们擦肩而过的两个女人,不知为何,只剩了一个白衣女子,孤零零地飘在山路上,如做着一场未醒的梦。更让人觉得古怪的是,那女子总捏着一包炒栗子,边走边剥。而剥好的栗子肉并不送进自己嘴里,而是低头往前襟里轻放。少女们竖起耳朵,便听到她柔声细语对着自己的胸口说:“慢点吃,别噎着。”她们奇怪地对视一眼,心里浮起同一个念头:这样仙风道骨的一个姐姐,怎么偏生精神失常了呢?起初,她们小心翼翼地向她微笑,目光里不可避免带了惋惜,如同怜悯着一个走失的灵魂。仲堇抬眸,眸色仍清明如常,甚至还能回她们一个淡笑。直到某天,有个少女盯着缠绕在仲堇手腕上的小青蛇,一惊,而后掩嘴笑道:“姐姐,你这条翠绿的手镯子,好生别致呀…是从山下买的么?”说罢,同行的几个人跟着咯咯笑起来。尽管这笑没什么恶意,殷千寻仍感觉尊严受损了。她的蛇身微微僵硬了一瞬,而后缓慢松开了仲堇的手腕,悄然溜进她的衣袖深处。没有了往日的示威,没有了愤怒的嘶声,只剩一股近乎消沉的安静。仲堇蹙起眉,没应声,只将手中的栗子放回了纸包,转身离开。自那之后,她挑了另一条罕无人迹的山路。几个月过去,仲堇终于给医馆去了几封信。回信送来时,纸张皱巴巴的,像是揉过又展开,看得出写信者的情绪不怎么样。果然,颜菲的笔记比从前潦草了许多。前半张纸全是滔天的怒意: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就这么把医馆这烂摊子往她身上一丢,自个儿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害得她担心了这么久,连行医坐诊也心神不宁,硬是开错了好些方子,被丁屿的村民们骂得不轻……信的最后几行,似是终于发泄完了,收敛了一些,只寥寥数语说道:公主派来的人,上个月掘地三尺将丁屿翻了个底朝天,近来消停了。仲堇折起信纸,抚了抚蜷在袖中的微凉鳞甲,轻声道:“回家啦。”风澜苑的门庭荒了不少,杂草从石缝里钻出来。那扇朱漆大门还歪斜着,漆皮翻卷,门板凹陷处留着当时用大梁木砸出的坑。仲堇找了镇上最好的木匠,将新门板换上去。而后,又花了几日,亲自修整院子,剪下来的杂草在墙角堆成小山,成了蛇小妹的欢乐场。最后照着殷千寻嘱托过的,在某个雨后的晴朗日子,在花园里为她围了一座小坟。抚平了碑石上的浮土,凿子在石头上一笔一划,刻上了殷千寻的种种称号:著名刺客头子、风澜苑产权所有者、狂蛇宫宫主……渐渐地,袖中的那条蛇尾有了点反应,锁紧了她的手腕,似乎在提醒她别忘了什么。结束后,仲堇将碑面上的字迹吹干净,最后一行清清楚楚显出四个字:仲堇之妻。后来,又照着殷千寻当初设想的,绕坟一周,栽上了她最喜欢的花。初春的雨水一润,这些花疯长起来,没过多久就把坟墓遮得几乎看不见石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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