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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问出来,林言又哽住了。他摇摇头,垂下头去,那副样子看得黛玉心里一叹——自己待在外祖母身边,尚且有烦闷的时候,佛奴这样小,直接去了生人堆里,不知有多么害怕。
“这不是错处,佛奴,你若不开心,便跟我说,我去禀了外祖母,咱们今后不再去了。”
“可以吗,姐姐?可以不去吗?”林言的眼睛亮起,他的眼瞳本就大些,这会看去便如坠了星子。可很快那星子又落下去,他皱起眉,硬生生在稚嫩的脸上造就一个小坑:“姐姐别去说,万一外祖母还有舅舅生气怎么好?”
这样说着,他似乎又给自己积攒出一些勇气。
“而且从前父亲就告诉我,凡事需有恒心毅力,不能知难便返。”
“你这会却是承认这是难处,可见在那里过的当真不快活。”黛玉轻轻叹气,顺手理顺佛奴的一点乱发,安抚道:“二舅舅要你们去,想来只是盼着你们多些读书的空当,少些玩闹,并非真要把你俩拘在义塾。且我在家中听外祖母说过好几次——说你俩年纪幼小,纵使读书,又何必急在此时。”
“可是父亲说”林言的耳尖叫火燎着似的,低下头去,偏还要偷眼看她。
“佛奴,父亲也说了,叫我们宽心为上。”
黛玉说完这一句后,外面的琐碎声音似也止息。只是人声又哄然起来,好像一瞬间又回到阳里。林言心里乐开花似的,挨着姐姐,跟她讲述自己在学里遇到的好玩事,又特地说起自己多次得了赞许。
转眼日头又至今。
林言走时曾在园子里见到根孱弱枝子,如今时间往前迈过一截,那地方便留给春来花藤开。黛玉告诉他原本那枝子长成,只是太强壮些,落了突兀,于是叫人拔去。
这时他们还不讲什么‘木秀于林’的道理,只是一面走着,一面议论那被拔除的东西原本要开出什么样子。可说着说着又有些可惜,因为枝子已经没了,再如何也是空架子。
那一点情绪来得缓缓,去得倒快。林言终于得了不用去到义塾的准信,心里高兴,倒叫贾母也笑了几分,说着:“怪道言儿镇日老成,如今看分明也是个孩子——这回是你二舅舅的错,生生将我的两个心肝挖了去,实在叫我伤心。”
黛玉和林言自然说不出责怪的话,而论以讨贾母高兴,自然是宝玉摘魁。他一见林言也不愿到义塾去,说话登时有了底气。至于这样草草结束的义塾课业,贾政心里不高兴,却也不能忤逆母亲。又见外甥也因此高兴,于是更不好作声,只得要他们许下每日家中课业,才算放心。
宝玉虽还有些埋怨,这会也只是偎进贾母怀中。林言更没所谓,只要不似那般离了姐姐,他怎么都是甘愿。于是这事儿暂且揭过,只有黛玉心里存下一个疑影儿,惦记着林言说的义塾中‘玩耍’的事,又记挂父亲念过的,关于佛奴读书的事。
这边想着,那边又听到贾母叫她,黛玉笑着,应着外祖母答,因着顾惜夫人小姐们的身子,此间一层层纱幔屏风挡着,风进不来,太阳却拐着弯入内,落在地上,弹在各人脸上,朦朦胧胧的,给各人都砌出一个人面像。可每个人又都是笑着的,笑脸映在琉璃盏上、映在珐琅瓶上,撞上珠帘,响得更加热闹——好像浮在空中的金笔字,闪烁着,环绕着。
林言不自觉抓住姐姐的手,怕握紧叫她疼,于是又去牵衣袖。然黛玉早料着他动作,口里应着外祖母,却已经在袖子底下紧紧将他握住。
几个孩子有的时间在家,贾母也不拘着他们,乐呵呵叫他们自己玩闹去,不必管她老人家。
于是林言又跟着姐姐站起来,走起来,绕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纱幔屏风,绕过瓶盏上的笑脸,好像蒙了特赦,一抬眼,天是极空旷的蓝,也是有些残絮样的云,只是丝丝缕缕的,显得有些可怜。
“林妹妹,林弟。”又是一团笑声,芙蓉花似的一簇簇过来,黛玉与林言一起回头,正见三春并宝玉过来。见他二人停下,宝玉紧着步子上前:“你俩走得倒快,也不知前面是个什么好去处,竟把我们都忘了。”
“好冤枉,方才同你说笑完,这会就落了埋怨。”黛玉眉角稍扬,那边宝玉便也扬起笑:“好妹妹,我好不容易回了来,正想着咱们一处,好好玩玩。”
又见林言还偎着黛玉站,宝玉又道:“义塾里闷得很,可得松快松快。”
这边说着,那边袭人也上前来,赶巧听见宝玉这样一句,抿抿嘴,想着宝玉今日课业尚未背过,可说出来恐怕又落下埋怨,于是只得把话折在舌尖。
黛玉倒是看清袭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睫颤颤,只道:“我们倒也无甚要紧事,正想着回去作对子玩。”
“那我们也去。”宝玉回头看看三春,又很高兴地扭回来:“对不上的,可得认罚才算。”
听他这样说,黛玉也没扫兴。一众人热热闹闹走着,芙蓉花又添几捧,顺着风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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