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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窦止哀嘿嘿笑,跟友人挥挥手:“这回是真走了。”
他宁愿自己是走了——不只是离开这山间道观,也是离开苏州界内——原本与和尚辩经,跟道士打趣的日子多么快乐,结果师弟一封书来,窦止哀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
林言怎么知道他还在这里?
窦止哀悻悻想着,一路进到苏州城。
师弟的信与平时没什么大的差别:过问师兄安好,传达师父康健,提及自己学问上的长进与不足,又打趣几句闲云野鹤的生活叫人艳羡。
唯一一句是状似不经意的提及,是说他外祖家建省亲别院,府中兄长将携清客几人过来置办采买。
只是千里来书,从来没有说废话的功夫。
林府的管事早与窦止哀熟,见他过来,立刻吩咐小子们端茶奉水过来。
窦止哀叫他们别忙,只说自己路过来看看,稍后还要往庙里住。
他在山中住了许久,一时不知宫里又多一位娘娘。自己家师弟勉强说得上是一位‘表国舅’,只是如今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荣光。
喝过一盏茶,窦止哀兀自思量着。
对于那些大家族来说,修建别院的地反倒是其次,冬日引夏泉,夏里携凉荫,雪层厚重枝上无花也不要紧,一朵一朵绢花系上去,外人见了也只会夸赞一句好巧思。
只是那一朵朵绢花里缝的不是丝线,而是实打实的金银。
一片茶叶粘在窦止哀的喉咙上,不上不下,痒得出奇——若是那边府上缺少银钱,难免不会惦记上林大人留下的东西。当年林大人弃世,抛舍下一双儿女。一个贾琏,一个他,林家有的什么他们心里门清。
其实也没什么,林如海为官清廉,多年下来并无过多遗赠与儿女。只是林家祖上到底曾袭过列侯,若说无甚积蓄想来也不会有人信。
自古没人会嫌弃银子烫手,尤其是急需银钱的当口,这打手指尖流淌过的钱财怎么不令人动心。
只是师弟既然信中依旧好言好语,想来那边还未等到开口的时机。
荣国府里尽是一派和煦,大小姐封妃的事扫除许久以来隐隐约约笼罩在府上的阴云。这一二三代且没出过什么太有出息的子侄,唯一一个功名有望的也不过是表亲。
但现如今,宫里的大小姐做了贤德妃,这似乎预示着他们仍然简在帝心。
枝头瑟瑟,穿着亮眼衣裳的大小丫头嬉笑着走过。天空上的云似乎消散开,只是没人留意到底下的太阳依旧混着惨白的雾色,他们只是笑着说好容易见了太阳,该把捂冷的东西拿出来晾一晾的。
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动起来便停不下,最细微的风也会带来刺骨的冷。又或者不要活动,窝在屋子里,只是隔着一扇窗依旧可以听到外面的欢腾。
“我跟师兄也去了信,这会应当是收到了。”林言将一根花枝递过去,看着姐姐将花瓣点进那只小臼中细细碾着。白瓷样的臼壁上依稀可见淡紫的汁液,淋淋着滑落下去,自己便做了山水图。
林言忽然感到一阵无奈,顿顿的,沉默的无可奈何。好像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一整夜,把室内也濡得一片潮湿气息。
屋子里的人没有淋雨,但鼻端的湿气却不会散去。那股湿润好像直接过到林言的五脏六腑,叫他想起外面的湿润和泥泞,也叫他更加清楚自己总是没有淋雨。
读书时的笔墨,守丧时的问候。林言不是不知恩的人,老太太,两个舅舅,还有姊姊妹妹对姐姐和他的好,林言心里都记得。
他甚至与姐姐私底下商议了,假使府中真的周转不得,点数下的银钱并非不能供给省亲支用。
只是其余人隐隐约约的态度,叫林言心里的那股水慢慢溢满了。
耳边的欢喜作了无言的诗歌,是夜里写作,如今被拖到光下来读。林言说不清下一句是什么,更不好说之后该当如何。
假如他们真的动了心思
林言心里一顿——他们总是姐姐的血亲。
他心里竟又悄悄冒出些庆幸,心想幸好自己正在姐姐身侧。不然世间若是只有姐姐一人,她又当如何?
这时想着,有一只手搭在林言手腕上了。
“喏,你把这儿抹一抹。”
黛玉穿了身浅绿对襟小褂,腰间一条粉腰系,垂在腿边,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她扭脸看着林言似乎在神游,略微一叹,只把他的魂魄召回来。
“该怎么,就怎么,不必顾虑许多。”
瞧着林言瞳光闪闪看过来,黛玉唇角一抿,呵出一声笑来:“看我做什么,以为我要埋怨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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