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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不是怕林言。
从没见过这样风吹就倒的皇帝,好像是御花园里没栽培的花秧子,盛开,又颤巍巍瑟缩在风里面。太皇太后是彻底闭在佛堂,不问世事。但太后已经迟到皇帝之母的好处,如何肯在这时让利给三皇子那边?三皇子可有正经的生母,正经的外家,她即便占一个嫡母的名号,将来也讨不得什么额外的好处。
这个时候,隐隐冒出头的却不是年资更老的皇叔舅伯,而是无论摆在哪里都显得年轻到突兀的半路归家的堂兄。
想到这,那太监的样子更加恭敬。
“回大人的话,那些鸟原都是先帝爷吩咐养在院子里的。”他躬着身,林言看不清他的神色:“先帝常说屋里憋闷,就叫放些鸟啊雀啊的养着。有时身上舒坦,就临在窗前听个响动。这会皇上还没发话挪了,就仍留在那边的院儿。”
林言并不在意先帝的爱好,他‘嗯’一声,却好像被什么惹了魂似的朝另一个方向望。
在极目所见之处,有一棵异常高大的老树。虬枝盘曲,细看却有每一根枝子都直挺挺地来去。
这一棵树太黑,太沉。明明长在地上,困在墙里,明明在眼中这样遥远,却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扒下来。
也实在太可笑了,因为这样一棵朝天只张着爪牙的庞然
大物现在已经死去。
“我记得,那是先太上皇的寝宫。”
“是。”引路太监也顺着林言的话说下去,也绕不开那样一棵在登基时‘复活’,又在山陵崩时骤然死去的灵异。
死的树与活的鸟,树形和鸟鸣纠缠得模糊不清。太监还在耳边絮絮说着通灵和天命,林言没再回头,无论是树还是鸟都离得太远,他的影子如黑龙掠过两边。
要见林言的不是皇帝,而是被委以重任的傅行清。单看摆设,御书房还没换了主人。林言进去时只见九岁的新君,没来得及行礼,就已经被一迭声叫到前面去。
“堂兄——”
托孤重臣傅大人不在,反而是小皇帝背书一样念出一大串寒暄。他好像当真因为血缘而觉得亲切,又或者是被人教了话,以为林言也是他的靠山。
眼里的怯怯不似作伪,林言静默一刹,慢慢在小皇帝面前蹲下来。
——让一个孩子等着活或者等着死,实在是一件太残酷的事。
“陛下,傅大人此刻在何处?”
“他之后过来。”小皇帝还牵着林言的袖子,听他问到傅大人,却竟冲着林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他结识林言并不比傅大人更多,却显然付出更多的信赖,因为他的名声——宿儒的弟子,清流的养子——让他信任林言的并不是今日的血缘。
坠在袖子上的手尚稚嫩,但隐约也见骑射临字所来的印痕。林言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跳动一下,他抬起脸,看着那张紧张而又含着期待的笑脸。
“今日早朝,那几位大人也是太忧心边关战事,堂兄,你不要太责怪。”皇帝瞥一眼林言,手心泌出的汗少一些。林言仍‘蹲’在他面前,比坐在椅子上的皇帝略低一些,但也并不是十足的臣子姿态。不合规矩?也许,但这显然把亲缘放在心上的样子却令皇帝觉得安全。
总还是要沈氏的人来护沈家的江山。
想到这里,皇帝俯下身子,凑到林言耳朵旁边:“堂兄,傅大人想叫你答应动淮越的府兵,还有把往南地的粮商队伍扣下来。”
——看来傅大人就在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林言看着小皇帝,看着他鼻唇翕动,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淮越那边还记得林言的嘱咐,那里还没派去新的州牧,邓大人、杨大人顶着压力,至今没彻底把南地困死。
秦将军说要‘感谢’林言,他确实应该感谢林言。在这个当口,在方将军的巧妙安排之下,淮越反而成了秦家亲卫军唯一的粮食来源。
在天下人面前演一出戏,军粮源源不断,却到不了边关,逼着‘正统’造反——林言抬头,看着脸上咬着笑的皇帝——正统已在,他仍旧不愿‘逼反’。
一由外,二由内——黛玉口中在‘外’的秦向涛暂且不论,在‘内’的皇帝却就在眼前。
“陛下。”林言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声音极尽平缓,不叫皇帝感到不安:“您有什么打算?”
傅大人显然在林言之前已经跟皇帝说过其中利害,耳边的呼吸更沉重起来。
皇上会怎样想?他已经是皇帝,要怎样选择原不需问询。
是‘傅大人想’,还是‘皇帝也想’?
“三哥会死吗?”林言默默等待,但皇帝的反问令他感到意外。
“您问三殿下?”先帝留下的几位皇子都太小,秦家想要推举的三皇子甚至也没到封王的年岁。林言看着皇帝,皱起眉,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怀疑感到抱歉。
“嗯。”皇帝朝某个方向瞥一眼,又低头到林言耳朵旁边:“如果三哥会死吗?”
一封从未启开的遗旨横在林言眼前,那上面的内容大约也关联了三皇子的性命。但林言没打算在这时明说,黛玉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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