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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绪言非是没有想过缘由。
若是因为假宦官的身份或是和阮青洲的暧昧之情,锦衣卫完全没必要急于在他们返回皇都时出手,但若是因细作身份暴露,柳芳倾必定不会只在暗中助他,更不可能袖手旁观。那么阮誉之安排这出刺杀就是别有用意,至于用意是什么,如今又会否将他置于死地,段绪言无从猜测,只能搏命赌一把。
他答:“奴才不敢妄加揣测,还请陛下言明。”
“东宫宫人俱要经朕查验,方可到青洲身侧侍奉,唯你不是,”目光犹带审视,阮誉之沉声道,“听闻你入宫前原是贱籍乐人,能顺利入宫应当费了不少周折,因而朕也很是好奇,截杀你之时,在林中阻拦佟飞旭的是何人?”
段绪言应道:“是太子殿下。”
阮誉之若有所思,侧行几步,停至燃旺的炭炉旁打量几番。他道:“还有一人,带着东厂信物,于青洲之后出面,你说,此人是为护谁而来?”
他借严九伶的身份留于南望,便是一介无家世背景的草民,到了皇都更是降为贱籍,自当不能够同阮青洲一般,危急关头还能引人出面相护。想必也是为了避免让人起疑,柳芳倾才会借东厂之名出手。
段绪言便也顺势答道:“想来是因刘督主辨不明锦衣卫的来意,唯恐殿下在东厂护送之下出了闪失,才会误打误撞帮奴才避过了指挥使的追击。”
阮誉之俯视他:“那你觉得,此次礼佛朕特让青洲独行,除了试你底细,还能有何目的?”
阮誉之仍在试他。自武学、耐性到才略,若段绪言有半分不合他意,也便成了随手可弃的草芥。他知道自己唯有一条生路,便是显山露水,让阮誉之觉得他还有为人所用的价值。
段绪言不再有所保留,答道:“陛下既让东厂独担护行之责,又让锦衣卫在驿站制造事端,因而奴才斗胆猜测,陛下是想借此行,以渎职之罪为由,暂压东厂势头。”
阮誉之呷出几分意味,又问:“如今司礼监掌权过盛,朕最先要将东厂重新纳入掌中,以保关州军防及细作事务不受阉党胁迫,你认为该当如何?”
段绪言说:“诱引东厂犯错失职,借机推举可信之人逐步分去东厂权势。”
阮誉之负手搓着指头,缓缓颔首。
“不错,猜对些许,”阮誉之不疾不徐地自刑具中挑来一柄烙铁,置于炉中,道,“为了瓦解东厂权势,朕想顺理成章地将东厂并入锦衣卫,需要一人推波助澜,但此人必不能归顺于司礼监和东厂,明面上也不能是由朕精挑细选出的宦官,你很合适。”
将东厂并入锦衣卫一举足以表明阮誉之对阉党的忌惮。可为了避免提前引起阉党的不安,阮誉之也要顾及振南党和阉党相抗衡的局面。
段绪言明白,他本是风颜楼乐人,入宫时又遭谢存弈排斥,在朝臣看来,纵使伴侍在阮青洲身侧,他也还是可能与阉党有所勾连,而司礼监侵入朝堂已久,阮誉之不能大张旗鼓地收权,由他来暗中协助,就算被人觉察,旁人顶多也只会以为是阉党内斗,最合适不过。
阮誉之又道:“不过,纵使朕多番试探,也做不到轻信任何人,但青洲既敢用你,必然清楚你的底细,只是他太过仁善,不会逼迫何人以死效忠,可朕不一样,朕若要信一个人,必要他做到舍生忘死,唯唯听命,不若纵是天降奇才,也免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听得炉中烙铁翻转,火星上蹿,段绪言神色不动,俯首应道:“能为陛下效劳,奴才不胜荣幸。”
阮誉之轻笑,道:“此话说得太早,朕说过,要对朕效忠,不会是口头上的一句空言。但据朕所知,你已无亲无故,那么唯能用以约束你的,也只有风颜楼众人的性命,如此,倘若来日你有违逆之举,他们也当必死无疑。你要清楚,朕若要谁性命,都会同杀你这般容易。”
十指不由得攥起,段绪言垂眸冷视,一声不发。
炉中木炭已烧至冒红,阮誉之凝视那处,用帕包住长柄,将烤热的烙铁缓缓抽出,掷向地面。
“此刻起,你若无悔,便以此烙铁为证,不若朕可赐一杯鸩酒助你了结性命,由你选择。”
目光停至滚烫的烙铁之上,眸中染来炙烤出的猩红,段绪言冷漠地看着,磨过后齿。
“奴才无悔,忠心不二。”
——
东宫寝殿,两人已在灯前坐了半晌,烛泪微淌,滑至灯台,阮青洲无声凝视那处,只听着谢存奕把话说完。
他扶额沉声道:“先是借病推去礼佛,再将锦衣卫召回皇都,让东厂独担护行之责……父帝的用意,我早该想到的。”
谢存奕接道:“臣相信殿下早已清楚严九伶有何底细,也同样相信殿下的识人之术,更知每逢危急时刻,他必然会拦于殿下身前,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又有武艺在身的人进了宫廷,难言会否居心叵测、好高骛远,这是柄极具威胁的刀刃,陛下必先探知此刀的厚薄、利钝、真假,才敢放心收为己用。佟指挥使只是让这把刀淬了火,往后此刀能否配得了一把上乘的刀鞘,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阮青洲心不在焉,面色仍旧很差,谢存奕续了杯白水,递至他手边。
阮青洲接过,迟迟没饮。他问:“可若是那夜,他死在了佟飞旭刀下呢?”
谢存奕喟叹:“殿下可知,历经淬火的刀,也是会断的,既是断刀,又何来用武之地?”
阮青洲苦笑:“那便……罢了吗?”
谢存奕侧过头去,避而不谈。
手指愈渐握得紧,阮青洲蹙眉阖眸,只觉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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