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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州布政司,段绪言徐徐展开一卷纸张,指尖默然紧攥。
铁风在旁解释道:“今早这些纸张便在关州城内传开,不知源于何处,上方所述的是当年南望帝忌惮戴家在关州的声势和名望,遂在戴千珏自刎之后顺水推舟,派人带东厂信物伪装成梁奉部下,到关州屠杀了戴家满门。”
段绪言问:“可有证据?”
“听闻是有南望帝亲盖御印的一封手书,但不知下落,现下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关州又多的是当年受过戴千珏照拂的百姓,更对南望愤愤不平,恐会影响此次谈议。”
段绪言沉眸冷声,收纸递回:“先截住消息,查清来源,不能传至王府让世子知晓。”
“报!”家仆跨阶跑来,当即行礼,“王爷,世子方才策马出府,正往南望使臣馆的方向去了!”
——
“驾——”
马鬃破风扬动,段绪言追逐落日而去。手中攥出一道深红,他于旷野中疾驰,独独记着一个身影,如清风扫过掌心,叫人患得患失。
阮青洲私自去了使臣馆,重则被人污蔑通敌,轻则道他不安本分,若传入段承耳中,避不过责罚。段承罚不得阮青洲吃受皮肉之苦,却能叫他提前遣返皇城,羁押在别处。
他害怕阮青洲离开视野,更怕阮青洲再见故人,一心只想回到南望。
段绪言眉眼阴沉,挥鞭下去,抽痛马臀。霎时嘶鸣回响,马蹄蹬上山坡,一轮夕阳自天际淡退,映得远方孤树下的身影虚幻泛光。
白衣浮起一层淡红的霞,阮青洲在风中回首,碎发撩动卷上细颈。
段绪言扯绳愈渐停马,与他对望。静默中,手中文书随风一展,露出赤红的御印,段绪言了然,攥拳下马,朝人走近,见那双淡漠的眼眸一圈红迹,再不见神采。
霞光点点淡下,阮青洲的轮廓也在暮色中越不清晰,段绪言轻托后颈将他揽进怀里。
“是没走,还是才回?”段绪言问。
“没走。”
阮青洲淡着声:“我知道,我不能走。”
阮青洲用尽隐忍和克制停在这里,他知道前行意味着藐视北朔权威,搅乱两国平和,甚至影响此次的谈议,所以就连最稀松平常的寒暄、探望,他也一件都不能做。
可有人偏要在此时以一份阮誉之的手书诱他意气用事,他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使臣馆问清真相,却要记着自己先为南望太子,才是阮青洲。
他是太子,所以不得质疑主君,理当时刻关照两国和平,他抛掉自己的感受,甘愿来到北朔弥补开门揖盗的过错,纵是痛不欲生也依旧不忘阮誉之教他的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他敬重的父亲、帝王,却因为疑心和忌惮便要杀害忠臣义士,牵连无辜,那么当初那场费尽心力的平反,在阮誉之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阮青洲不能再问。
他靠上段绪言的肩头,轻嗅着晚风的味道,合起双眼。倚靠了二十五年的高楼忽然倒塌,他凭风飘落到旷野之上,一副残躯待染黄沙,寻到一处依靠便也无力再流浪了。
“是来寻我的吗?”阮青洲问。
段绪言以抚摸代替回答,拢衣将他暖着:“冷不冷?”
“冷,”阮青洲疲惫入怀,“段绪言,带我回去吧。”
落日前,马匹载人驰回,自傍晚走到了黑夜,段绪言刻意放慢马速,等他发泄倾诉,可阮青洲连歇斯底里都是沉默的,回到王府后也依旧安静如初。因为他知道,若是想让南望战俘早归,除了静候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再做。
接连两日,府邸风平浪静。
先前戴千珏之事早在关州广传,就连北朔都已知晓这桩蒙冤五年的大案,因而人人都在等着这位南国世子亲自到使臣馆前质问,表露自己的失望和崩溃,但他们什么都没等到。
已是第三日,程望疆清早到达布政司,隔门听得几名官员对谈。
“毕竟关州初战时程家多名英烈殉国,中书令膝下仅一独子,被南望生俘后仍是难逃一死,中书令经历丧子之痛,难免多心些。可据实说来,以陛下的意思,战俘定然是要归还的,况且这南国世子还在关州,此事越是拖沓越不妥当。珵王的提议确实更合适些,免去赎金,但需减免路州渡口关税,比起原先已是极大的让步,想来南望那边也能接受。”
“那便照此份文书来与南望商谈吧,也不枉昨晚通宵达旦,可中书令那边……”
“谈议拖了数日皇城也已知晓,听闻珘王已启程前往关州,他手带御旨,理当就是为了说服中书令来的。”
“也好,因戴千珏一事,近来百姓中关于南望的议论也不小,早些了结,也能尽快将此事揭过,以免再激恼南国世子,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对了,珵王下令追溯纸张来源,可有查出结果?”
“听是布政司上下及进出关州的官员文人均已查遍,也查实了近来关州无人拓印此等文书,这时机选得巧妙,恐怕就是南望人传出的了。”
“南望理当求和才对,此时传出这事既折辱南望帝名声又会激怒世子,倒是奇怪,奇怪……”
听完这声喟叹,程望疆斥袖退后,下阶行出,神色肃然。十余年过去,程铁关三字篆刻在牌位上的痛,他至今未能释怀。
遥想出征前那副阳光下英武的盔甲,回归时已成染血的破铜烂铁,程望疆再无勇气唤出“铁关”二字。丧子之痛,未能感同身受,旁人如何体会如何知晓!
如今伤疤被那风轻云淡的一句“丧子之痛”揭开,程望疆迎风攥拳,自树影下穿过时忽被强光晃了眼,依稀却见日思夜想的身影自眼前而过。
“铁风!”
一字之差,叫得心颤,程望疆顿足缓回神,那旁铁风的身影也已明晰。
“铁风侍卫,王爷正寻你呢,珘王午后就到,又要招待,想来事也不少。”
“知道了。”铁风转身,却觉一处目光如炬,侧眼看去时,只见程望疆负手直立树下,眼中却是失落,他朝人拱手示意,便也行远。
——
一场春雨融了雪,天又回冷,南北谈和的喜讯终在此时传开,战俘重归之日在即,前一日,阮青洲午后躺在院中小憩。说是调养身子,汤药却是用来安神的,阮青洲服得多了白日也嗜睡,昏昏沉沉又醒一遭,便对着腕上刺青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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