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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蝉声如沸,青砖映日晃眼。
兰一臣拂了拂被汗水微湿的鬓角,在紫宸殿外略停——素日清峻的眉峰难得蹙起一道浅痕。
掌事太监低声道:"大人,圣上催得急。"
他"嗯"了一声,抬阶而上,衣角带风,却沉缓得像绑了铅。
殿内冰气御案四角的鎏金冰鼎吐着白雾,殿中凉得令人的毛孔一下子都打开了。
新帝却似仍嫌热,只穿月白常服,襟口微敞,手里握着一把湘竹折扇,"啪"地合上,指节绷得泛白。
"丞相来了便好。"他抬眸,目光像冰水里浸过的刀,亮而冷,"信德王给朕送了一份大礼。"
"啪嗒!"羊皮封函被扔到御案前端,墨痕粗粝,只寥寥数行,却带着狼烟般的呛人气息。
新帝用扇柄轻敲函面,节奏分明——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他要镇抚司,要摄政王号,说要替朕分忧北疆。
"说到"分忧"二字,新帝眼尾微挑,唇角却下压,笑与怒交织成一种危险的慵懒。
怪不得往日一向沉稳的新帝如今变得如此暴躁,竟然是被人挑衅了。
兰一臣垂目,目光在信上游走,神色沉静如水。
良久,他抬眼——眸色淡,却像深井里映出的月,清冷且锋利:"陛下当日为夺信德王兵援,曾口头许以裂土分权?"
声音不高,尾音压得极平,叫人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新帝"嗤"地笑出一声,带着少年帝王特有的讥讽与自厌:"朕当时说事后必不相负——可没说要交出世袭铁券、摄政玺。"
他起身,背手踱到兰一臣面前,相距不过一拳。
凉气与怒火交杂,逼得少年嗓音哑:"丞相,朕若允他,是纵虎入室;若不允,他即刻回师叩关——朕这龙椅,还没坐热就要凉。"
兰一臣的神色被帝王近乎逼问的目光锁住,兰一臣眉心那道浅痕却舒展开来,像竹刃缓缓出鞘。
兰一臣先是一揖,广袖垂落,袖角纹丝不动;再抬身时,眸底沉稳得近乎漠然:"陛下息怒。信德王要的是权,未必真敢要命。既如此,给他权——"
他话音一顿,伸指在那羊皮函上轻轻一划,指甲过处,"摄政王"三字被拦腰斩成两半,"——但给他削去兵柄、锁在京畿。镇抚司可设,却由陛下亲掌;摄政可封,却改摄行,一字之差,不世袭、不掌兵、不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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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微怔,扇柄在掌心"咔"地一声轻响——怒色褪下,眼底浮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顽捷与惊喜。
他眯眼:"丞相是要朕以名驭实?"
兰一臣薄唇轻抿,似笑而非:"虚名可安豺狼,实权须归陛下。臣愿亲自北上,迎信德王入京受玺——路远天暑,车马缓行,足可拖他三月。三月内,北疆兵权,臣为陛下重编。"
新帝忽地低笑出声,先是轻不可闻,继而放声朗朗,笑里带着顽石初开的快意。
他转身取过一枚青玉镇纸,"当"地压在函上,像给恶狼套上枷锁:"朕之股肱,唯丞相耳。"
少年眼角飞扬,却故意凑近,用几乎耳语的音量道:"只是——兰卿,若三月后狼不肯入笼,又当如何?"
兰一臣抬眸,瞳仁深处映着冰鼎白雾,也映着帝王未敛的锋芒。
他声音极轻,却似铁骨铮铮:"那便拔其牙,断其爪——臣,不缺刀。"
铜钉朱门再次开启,热浪扑面。
兰一臣退至槛外,一揖到地。
阳光给他侧脸镀上一层冷金,眉目却仍像深潭无波。
新帝立于殿阴,目送他远去,指尖摩挲扇骨,低不可闻地舒了口气——仿佛把整座西北的烽烟,都悄悄按进了那一声叹息里。
自从在西北的暗探没有消息传来之后,新帝便知道这信德王不好控制,肯定是拔了他的暗桩,甚至连他身边的女人都背叛了他,可是兰一臣的话让他醍醐灌顶,他是君王,而信德王,只是臣。
兰一臣回到相府时,已是子时。风栖竹在厅中枯坐,烛火摇出满壁碎影。
见他回来,她起身相迎,目光里满是担忧。兰一臣将入殿之事告知,风栖竹沉默片刻,轻声道:“此去北疆,凶险万分,你……可要小心。”兰一臣握住她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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