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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新任知府对郭游青眼有加,甚至亲自为其当场取字的事情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府学内外。
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人纷纷前来对郭游大道恭喜。
无论潘一舟究竟为人如何,这毕竟是桩好事,当夜牧清寒便作东,力邀陈安县一派学子们一起聚会。
师出同门的自然不必说,日后一旦同朝为官,那边是天然一根绳上的蚂蚱;除此之外便是同乡,往往自动结为一党,是以饶是牧清寒心中对潘一舟十分警惕,然而他看重郭游,至少目前为止,对陈安县一派来说便是大大的好事。
杜文擎着一大杯酒,对郭游笑道:“郭兄啊,不,日后便要称你为旷之兄了,旷之兄,如今眼看着你便要发迹了,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一班同窗同乡,合该提携的时候,万万不可省力气。”
众人哄笑出声,直把向来大大咧咧的郭游笑的微窘。
“不过一时运气而已,莫要打趣我。”
这实在是一桩难得的大喜事,连一贯稳重的洪清也忍不住加入了起哄的行列,拍着他的肩膀道:“人生在世,谁不想要一点运气?旷之兄今日有此等机遇,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他日未必不会飞黄腾达,何必自谦?这可不像你素日为人。”
众人便都乱哄哄的上来敬酒,饶是郭游天生海量,也被灌得两眼犯晕,步伐踉跄。
趁他们都在那里瞎闹,牧清寒与杜文借着解手,一前一后出来。
两人站到外头走廊上,对着窗子吹了会凉凉的晚风,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刚才实在喝的狠了点。
牧清寒率先开口道:“此事,你是个什么看法?”
杜文拍拍额头,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单纯想不通,眼神显得有些茫然:“这里新任知府大人实在叫人看不透,照常理来说,他与老师分属两派,应为死敌。郭兄虽不是你我同门,可他到底是陈安一派,又是在先生当政期间考上的,本来根上就同我们亲近,他这样做,莫不是存了拉拢的心?”
他本就不擅长,也不屑于揣摩人心,若在之前遇到这样的事,早就推开走了,哪里还能与牧清寒商议!
也就是在府学这些日子,后来又有山长、肖易生、洪清、牧清寒乃至杜瑕一众人不约而同的先后劝解,他这才稳重了些,如今能想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牧清寒听后也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是这般猜测。只这事对于郭兄而言,实在是一桩大大的机遇,我便有心提醒,此时却也开不得口了!”
凡事都讲究个出身门派,尤其科举为官更是如此,若是能得名师指点,或是得了某些位高权重者的青眼,那么他的仕途必然事半功倍。
之前郭游都只是跟着私塾的先生学习,便是入其他学堂也没正经拜过师,可如今他一朝得了潘一舟青眼,头一回见面就蒙其赐字,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遇。若是这个档口,牧清寒和杜文跳将出去,抓着他说潘一舟很可能心怀叵测,叫他当心……
想到这里,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苦恼,不由得轻叹一声,揉着额头,再次陷入沉思。
此事当真是,有些棘手了。
********
自从得知府大人赐字之后,郭游的生活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有好些原先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人主动过来同他交际,然后渐渐的不知从哪里传出话来,说他本就是陈安县案首,又是有名的才子,本该如此。以往不过是杜文仗着自己年纪小些,又有位做知县的先生撑腰,这便不知天高地厚上蹿下跳,抢了他的风头罢了。
便是那个什么文武全才的牧清寒,也不过一身蛮力,只会舞刀弄棒,浑身铜臭而已,不过是商人之子,举止粗鄙不堪,不值得与之为伍。
渐渐的,这些话就传到了郭游、杜文乃至牧清寒本人的耳朵里。
书院内人多眼杂,心思各异,都想着出风头,石仲澜之流甚多!兼之素日里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极其容易出风头,早就引了诸多人眼红心热,此刻众人便都纷纷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希望看一场好戏。
一年中举的人就那么些,他人中了,自己的希望便就小了。且大家原本也没有什么交情,那几个小子来了以后又十分张狂,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大家都很乐意见着陈安县一派自己窝里斗,最好先自断臂膀,也好省些事。
什么时候他们把自己整死了,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那才叫好呢。
于是在各种各样的动机和心思下,诸多流言便如同眼下这干燥炽热的烈日一般,在空气中熊熊燃烧,大有燎原之势。
怎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游、杜文和牧清寒之流虽出身不同,际遇各异,可也都是颇有性格之人,又有些个才气,从小也没少受了周遭人的排挤嫉恨,再应付起这些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再者他们本就心旷豁达,并不将此等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此刻听了这些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一开始郭游还会耐着性子与那些人解释道:“杜兄牧兄断不是这种人,如今大家都是同一书院的同窗,你们莫要再说这话。”
然众人如何肯听!更有许多巴不得看他们打起来的,自然不愿意如此轻轻揭过,便要越发的怂恿。
后来郭游也不耐烦了,觉得这起子人当真无趣,终日里不想着怎生读书,竟只把心思放到歪处!端的浪费时光!
有这工夫,我还不如多偷偷看几本杂书,练习几首古曲呢!
后来郭游再听到这些话,便干脆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扭头就走。回头他与杜文等人一同说笑、吃饭时,便拿这些闲话来下酒做耍。
杜文牧清寒等人本没往心里去,因他俩谁也不是那等会看着别人的脸色、听着别人的评判过活的人,故而外头的议论与他们而言不过乱风过耳罢了。
只是有些担忧,到底郭游与他们既不是一同长起来的,也不师出同门,说到底终究隔了一层,相互了解不多,郭游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就连洪清也不敢下定论。
故而他们也颇为担心,担心郭游被外界舆论所左右。
若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遂了那些用心险恶的人的意?
然而无论杜文还是牧清寒,都不是那种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急急忙忙冲上去解释的人,且郭游性情何等高傲,若他们误会了,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显得他们心胸狭隘猜忌人?故而只能在一旁静静观看。
如今看过,郭游自己就不当回事,也都放下心来。
只是此事到底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尤其是杜文,午夜梦回时再想起来,也时常觉得有些感慨与后怕,觉得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难测呀!
也就是这一次,他才空前认识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真的得罪了这样多的人!
而最令他想不通的却是,其中跟着推波助澜的人中不乏平日与自己称兄道弟,笑脸相迎,高谈阔论之辈。大家素日看着都极好,极真诚,怎得如今一夜之间都变了嘴脸?
若有意见,为何不当面告知?若是不服气,为何不在文辩会上一决高下?
牧清寒见他接连数日都有些恹恹的,立即猜出他心中感想,便宽慰道:“往日我们说你,你不大往心里去,如今见了,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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