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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立刻叫起。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抚远人心头。高德禄阴冷的目光在陈稷和那些百姓身上逡巡,如同在挑选猎物。“抚远县令,陈稷?”女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臣在。”陈稷叩首。“抬起头来。”陈稷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御辇之上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坦荡的恭谨和一丝掩藏得很深的探究。四目相对。一个冰冷如万载玄冰,一个沉静如深潭古井。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碰撞。“朕一路行来,所见州县,皆穷尽奢华以迎王师。你抚远县,”女帝的目光扫过陈稷身后简陋的迎接队伍,扫过那些百姓破旧的衣衫,“倒是…别具一格。是觉得朕不配享此供奉,还是你抚远县…穷得揭不开锅了?”话语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带着冰冷的嘲讽和试探。高德禄嘴角勾起一丝阴笑,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周围的禁军和内行厂番子气息陡然变得凌厉。百姓们吓得瑟瑟发抖,头埋得更低。陈稷身后的属吏更是面无人色。陈稷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沉静,他再次叩首,声音清晰而坦荡:“陛下恕罪。抚远地瘠民贫,去岁又遭春寒,收成大减。臣奉陛下旨意,开常平仓借贷粮种,疏浚河道以利灌溉,已是竭尽府库之能。实在…无力筹备奢华供奉。臣所虑者,唯恐铺张耗费,徒增百姓负担,有违陛下爱民如子之心。至于穷困…”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恳切,“臣斗胆直言,非独抚远。北地战乱方歇,江南赋税繁重,天下百姓皆苦。臣恳请陛下,体恤民艰,施以仁政,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爱民如子?体恤民艰?施以仁政?”女帝重复着这几个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讽刺的弧度,声音陡然转厉,“陈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妄议朝政,指摘朕失德?你眼中,还有没有君臣之分?!你所谓的‘民心所向’,就是教唆百姓对抗朝廷,质疑朕的旨意吗?!”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杀气凛然!高德禄眼中凶光毕露,手一挥,几名内行厂番子如狼似虎般就要上前拿人!“陛下!”陈稷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愤,“臣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质疑陛下!臣所言,句句肺腑,皆为陛下江山永固计!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苛政如虎,盘剥无度,民力已竭!若再一味弹压盘剥,只恐官逼民反,遍地烽烟!臣区区县令,死不足惜!然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因臣一人之直言,而失察天下汹汹之民怨?!臣请陛下,亲临县衙,亲观民舍,亲闻民声!陛下明鉴万里,是非曲直,自有圣裁!若陛下观后仍觉臣罪无可赦,臣甘愿领死,绝无怨言!”他言辞恳切,掷地有声,甚至带着一种以身殉道的决绝。周围的百姓中,已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出,几个胆大的老农更是抬起头,眼中含泪,带着希冀和哀求看向御辇。这番激烈的直谏,让场面瞬间僵住。高德禄的手停在半空,有些迟疑地看向女帝。禁军和内行厂番子也停下了动作,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女帝雷霆之怒的降临。龙辇内,赵归晚看着跪在尘埃中、脊背挺直、目光灼灼的陈稷。他那份近乎愚蠢的耿直和毫不掩饰的为民请命之心,像一道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光,射入了她刻意营造的黑暗统治之中。她心中并无怒意,反而升起一丝冰冷的兴味和审视。这个陈稷,比她预想的更有趣,也更…合格。沉默,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一个人。时间仿佛凝固。终于,女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好一个甘愿领死!陈稷,你倒是会以退为进。”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高德禄心头一凛。“起来吧。”赵归晚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你这抚远县,究竟有何民心所向之处,让你如此有底气,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她目光扫过那些哭泣的百姓,如同扫过蝼蚁:“都起来。朕,今日就看看这抚远县的民情。”陈稷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叩首谢恩:“臣…谢陛下恩典!”他知道,第一关,他赌赢了。至少,为抚远县的百姓,争取到了一个在女帝面前展示真实境况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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