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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柏聿三天前随母亲回了一趟沐阳老家省亲,今日刚下了马车回府就听闻小厮们私底下议论,来不及喝一口水就独自出了门朝乱坟岗奔来。
好在,他要找的她还活着,这真是天爷保佑!
洛云蕖已经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娘,辛柏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来。”辛柏聿让她靠在一旁,自己上手挖起来,洛云蕖看着阿娘残破不堪的身子,不觉悲从中来。
在放置洛娘的时候,辛柏聿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铺在了潮湿的泥土上,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洛娘僵硬的身体抱起来放在铺平整的锦衣之上。
洛云蕖拔下母亲头上的莲花纹银梳为她仔细的将凌乱的头一点一点梳整齐,而后又为她盘了一个简洁的圆髻。
“阿娘,这把梳子就留给女儿做个念想吧。”洛云蕖握紧了银梳,身无长物的她撕下了自己褙子的一块蘸取地上的雨水为母亲擦拭了一下脸,将她的血尽量擦的干干净净,而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肯伸手合上母亲的眼。
这么一闭,她在心里才接受:阿娘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两个人合力埋葬了洛云蕖的阿娘,洛云蕖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阿娘,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辛柏聿上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洛云蕖,却被她推开了:“辛公子,我染了尸毒,恐命不久矣,你不可近身。今日的恩情,云蕖没齿难忘,来生衔草结环报答公子。”
辛柏聿立刻上前蹲下身子来:“不必多言,我带你去看大夫。”
洛云蕖退后几步:“没用的,这种病好不了的,我不想连累你,你走吧!”
辛柏聿见洛云蕖不肯听,也不再同她多说,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单薄瘦弱的她背了起来。
“你不要怕,这病能好。”辛柏聿安慰她。
洛云蕖却奋力挣扎,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这是要死人的病,你身子贵重,不可!”
见她躲在洛娘坟旁,辛柏聿有点心疼眼前这个如小猫一般的女孩,几步上前再次抓住了她。
“你别……”
“过来”两个字洛云蕖还没说出来,辛柏聿便忽然凑近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只惊得洛云蕖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亲吻过后,洛云蕖有点愣怔,这样的事她从未经历过。
辛柏聿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却变得无比坚定:“现在,我们都一样会死,你跟我走不走?”
洛云蕖突然明白了他此吻的用意,却也没想到他救他的心意如此坚定。事到如今,她还有拒绝他的理由吗?他这是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啊。
洛云蕖不再犹豫,伸出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喧嚷起来:“至臻娘子也真是,大半夜的让人来查看那小女孩烧死没,乌漆嘛黑的鬼地方,也不管我们兄弟死活,这娘们真是难伺候又能折腾!”
“那是她怕给自己留下隐患,后患无穷,她和老鸨逼死了洛娘,那女孩要是能活下来必定会想方设法报仇,换了谁谁不心里害怕?你也是个实在的,她说啥就是啥吗?大半夜的出来,半个银钱都不给咱们凭啥给她卖命?再说,那洛娘平日里待咱们不薄,虽然死的可怜但也是她命苦,咱们虽然是秦楼的打手,但也要有点良心,那小女孩活不活的都是天命,咱们可别火上浇油了,过来绕一遭回去交了差事就行。”
洛云蕖听的出来,这是白日里同自己讲母亲选择跳楼原因的那个打手。
另一个个子矮一点接着话头说了:“还是大哥头脑灵活,这种缺德的事儿我也觉得少做一点好,大哥,这地方不太平,就算小女孩大难不死,恐怕附近的秃鹫和野狼也不会放过她,十有八九都是死,咱们不出手就算积德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遍地都是骷髅枯骨,我看的实在瘆得慌。”
“你胆子太小了,不过说的也是,万一撞邪了就不好了,走走走,回去交了差咱们再去喝几两,今儿目睹洛娘跳楼惨死的那个样子,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洛娘也是曾经的秦楼头牌,一时风华无两,按理说来只需要弹弹小曲配文人雅客聊个天就可活的滋润,怎么就沦落到了风尘乐妓这最下等的一类,最后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矮胖的打手新来不久,忍不住好奇八卦。
“说来话长,兄弟,总而言之,就我这几十年的经历来看,诸多女人变惨的原因只有一个。”
“什么?”
“哎,你就看吧,但凡一个女人爱上了男人,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也会跌下马来滚入这肮脏污浊的红尘里,再说还有了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却携吞金小兽,又无男人依仗,地狱之门不为她开都说不过去。痛,惨,悲,从她爱上男人开始,就结缘了此三苦!”
两个人的声音由高变低,由近到远,慢慢消失在了风里……只留得洛云蕖在那里愣。
辛柏聿索性将呆的洛云蕖背了起来,在坑坑洼洼的荒草里寻找着能落脚的地儿走起来。
“有些话听一听就好,要是落在心里了,就成一辈子的心病了。”辛柏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洛云蕖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看向黑暗的没有边际的远处,就像她此时此刻的人生,黑暗的看不见未来。
从小到大,她听过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男女的轻佻话,老鸨的嫌弃,至臻娘子的阴柔,凤鸣毫无遮掩的秽语,路人的闲言碎语,很多话就像风一样灌入她耳朵里,如影随形,这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娼妓的女儿,因此就应当受尽白眼和奚落,这就是她的命运。
秦楼楚馆是她的出生地,她无法选择,但,为什么要用出生来定义她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洞她偏不打!
是她错了么?一直以来,她试过忍耐,默不作声,甚至见人就躲,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人们反而看到她胆小懦弱的样子嘲笑的更大声,奚落的更无情,忍耐没有换来一分的尊重,却加重了她和阿娘的苦难。
她选择了对抗,可抗争换来的却是阿娘死了,阿娘为了保住她选择了死,而至臻娘子依旧好好的,不仅毫无损,反而越快意。
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抗争也是错吗?
“如果抗争都找不到出路,那么忍耐就可以吗?”洛云蕖忽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黑暗里,辛柏聿听见她的诘问,停了下来,回坚定的看她一眼:“抗争自然没有错,但实力也很重要。”
实力,洛云蕖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没有实力的抗争,只是以卵击石。无论如何正义,当没有实力的时候,命运也会选择站在正义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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