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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祁殃所知,江桎虽然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是他们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那人偶尔大热天穿长袖,还破天荒地婉拒去他家里,找的理由也是离谱,一开始祁殃没放在心上,后来才察觉什么,冷眼看他笑着装蒜。
江桎在他面前总会作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脸上是时常带笑的,祁殃知道他是装惯了。
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了了,在那人转身往那小土坯房走去的时候抬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直接把人踹得半跪在地,右腿膝盖直直撞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江桎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偏头仰视着他,神色怔然,有些懵——
“殃殃。”
祁殃也是有点生气了,不再由着他糊弄,蹲下抓住那人的衣袖往上拽,发现整条胳膊上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
“你爷爷奶奶打的?”
江桎被他踹了那么一脚,又听他冷掉渣的语气,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看着那淤青,祁殃无意识地皱起眉,“……为什么打你,嫌你白天上午去我家?”
“倒不是,”江桎又露出一个笑容,“他们反倒不想见到我,见到我就来气。”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江桎连幼儿园都没去过了,为什么之前他爷爷能亲口对外说出江桎害死了他爸妈这种话,哪怕再穷的人家,但凡上点心都不会让孩子这样。
……
暑假的第二个月,妈妈和继父去外地出差两个星期,他一直惦记着江桎被打那件事,心里不舒服,就让那人晚上下班来自己家睡觉。
十七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开始抽条,江桎虽然总带着一种营养不良不见阳光的病气,但身高还是长得挺明显,这是祁殃晚上拿毛巾想给他擦头发时突然注意到的。
两人在浴室门口大眼瞪小眼半晌,祁殃开口,“……你怎么突然比我高半头了?”
“没有突然啊,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毕竟比你大两岁。”江桎轻声道,垂眸看着他,发梢还在滴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就这样等着对方给他擦头发。
祁殃将他拉到自己的卧室,让他坐在床边,毛巾覆在他的头发上毫无技巧地揉搓,“……之前没注意,不过你这几天肯定又长个了,不然不会这么明显。”
江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拖鞋。
这拖鞋是前两天祁殃带他打车到市里商场玩的时候买的,还有一些新的洗漱用品,因为祁殃爸妈出差去了所以才敢带过来,过几天又要趁他们回来之前打包带走,老鼠搬家一样带回自己的土坯房里。
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该出现在祁殃家中,他像一只苍蝇偷偷摸摸地围着祁殃转,只有祁殃不嫌他脏。
可这也改变不了他卑劣的事实,他甚至都不能让村里其他邻居看见自己来祁殃家,江桎觉得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偷、强盗,用不光采的手段得到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害得祁殃变成了受害者、变成了自己的共犯与同谋。
他担惊受怕,又情难自已,所有选择在一年前决定递出那瓶牛奶时就已经定下了。
祁殃用毛巾轻轻给他揉搓着后脑勺的头发,半低着头拨弄眼前人的发丝,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显得特别专注,专注时就没什么表情,清冷漂亮的面容在灯下被度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江桎微眯起眼睛,透过眼前湿潮的额发,静静地望着他。
祁殃不知他在盯着自己,无意垂眸对上他的视线,就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
桃花眼的特征在那张脸上并不突出,只能看出他的眼睛很黑,睫毛也长,祁殃觉得他的眼中住着一只小鸟,浑身羽毛带着冷潮霉味和酸苦的气息,延绵无尽,寻不到源头也望不到终末。
那大概是一只在咸涩海洋里寻找幸福与自由的小鸟,但是它搁浅了,这样一种感觉。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鸟配搁浅就很吊诡,但江桎本人于他的直观感受本就是梦一样魔幻离奇,神秘又美好,打破他生命中无聊的常规。
人对于一些失去的极为重要的东西,有些痛彻心扉,有的只是悼念,有极少数是没什么感觉,祁殃就是那极少数。
捡拾起你的遗物,放入自己的眼睛里,然后吃掉你烂掉的脾脏肺腑,接上你疲软褪色的神经,于是我也有蝶一般的睫羽,搁浅小鸟的湿眸,此后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你。
祁殃将他的头发擦得半干,用梳子随意梳了梳,又将他的额发全都梳到额前,已经长到快遮盖住眼睛了。
“你给我剪剪吧。”江桎自面前一缕缕如条形码般又湿又直的额发后看过来,眸中平静无波,在光下的皮肤很白很白。
祁殃有那么一瞬看到他的脸是青白色的,脸上和头发都带着冷透的湿气,嘴唇蓝紫,眼睛被头发半阖着,像个死人。
外面很黑,屋内很亮,灯从头顶打下来,惨白到刺目的曝光,像具停尸房里的尸体。
他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瞬,好像心脏都不再跳动了,随即又诡异地感觉到江桎胸腔的细微起伏,转眼再看时,那人除了肤色苍白了点,没有任何异常。
四肢凝固住的血终于又慢慢往心口回流,他的指尖有些发麻,转身去柜子里找出剪刀,垂着眼皮,神经质地默默想道——
没事,死人也没事,尸体也没事。
“你这个剪刀不像是剪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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