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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看不出勉强,也并不生硬,眼睛望着前面将近两米高的货架,似乎只是理所当然,“你可以慢慢挑,我总得找点事做。”李絮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到楼下咖啡厅坐着等我?我不会花很长时间的。”“不想喝咖啡。”言漱礼拒绝得很快,“刚从车上下来,也不想坐。”“好吧。那还是辛苦你,陪我随便逛逛吧。”李絮就抿出浅浅梨涡,走快几步,反手食指勾住推车一角,慢慢在前面一边挑东西,一边带着他走。油画几乎可以算是制作流程最繁杂、最麻烦的颜料绘画类型,没有之一。作画时所需材料众多,因为是要当作新婚礼物送出去的重要作品,所以李絮一切均按照最高标准来选。画架看中一个可调节升降的h型落地款。油画布李絮习惯自己动手绷,不用店里卖的现成品,这也是他们专业课教授的要求。木框订了个120150的大尺寸,记下货号,付款后可以半日达送货上门。画布挑的是高强度的雨露麻,再加上钉枪、绷布钳、起钉器等琐碎物件,一并放进推车里。选购完最基础的大件货物,转个拐角,气味与氛围变化,货架上尽是琳琅满目的笔刷、刮刀、以及各种油。李絮在心中大致规划:自己停留在云城的时间,满打满算剩下两个礼拜。可以用于作画的时间,估计只有十日左右。油画绘画周期长,颜料干得慢。尤其是用罩染技法画大型作品的,一边画一边晾干,反反复复一层一层上色,一幅画这么耗费半年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这次李絮打算尽可能压缩时间。用直接画法尽快一次着色,油也少掺,减少颜料干透时间。这样,或许能赶在离开云城之前完成作品。这么一边在脑海中构思着,一边踮脚去够货架上方的刮刀。李絮喜欢用刮刀厚涂。用得最顺的一款刀,是全钢一体的日产克莱森,刀身偏硬,回弹极佳,涂抹出来的肌理异常有风格。货架底下多是学生常用的平价品牌,贵的没什么人买,都收着藏着搁在最上面。旁边有移动阶梯,李絮犯懒,没费劲去挪,想着就这么试试看能不能够得着。“要哪个。”下一秒,身后响起低低嗓音。熟悉的皂感焚香不着痕迹地拢过来。一只手扶住她肩膀。李絮不知怎的,倏尔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就这么仰着下巴,指了指自己要的型号,“2、6、7,还有9。”言漱礼看准标签,逐样逐样拿下来,递到她面前给她检查,“这个?”李絮说是,他就放进推车里。李絮说不是,他就虚虚揽着她,语气淡淡,要她重新指。最后多挑了一把尖头的3号。言漱礼若无其事,展示完绅士风度,就又淡淡地跟在后面负责推购物车。接下来大大小小几款硬毛笔、小描笔、刷子也挑好,再加上象征性拿的两瓶调色油和松节油,慢慢就逛到了颜料区。李絮正式学美术的时间比较迟,对比起大学同期的传统学院派,其实基础打得并不那么扎实。她考佛美时的素描基本功算不上多出众,光影尚可,骨力偏弱,框架都是后面有意识地堆时间硬生生练出来的。她最大的优势,在于对色彩的敏感与把控。这也是当初尚闳的美术老师,极力推荐她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不同于小时候被迫练习的钢琴,她的的确确在美术方面,存在那么一点可供兑现的天赋。而与偏于灰调的实际性格相反,李絮非常喜欢在油画中大量铺陈鲜艳、明亮、暴烈的色彩。甚至很危险地,她常常会放弃棕土、赭红这种安全色,选择用更有冲突感的柠檬黄铺底。尽管它有相当概率会影响到作画者对后续颜色的判断,继而产生令人不快的色彩偏差。得益于这种天生的色感。在最受教授与朋友好评的几幅作品之中,李絮毫无顾忌地使用明黄、赤丹、维罗纳绿、钴蓝、法国朱红这类极明极艳的色彩,构筑出一座座梦境般明亮而奇异的花园。并在画面中间,勾勒出一个背部长满尖刺的透明人。她给这系列作品,命名为《untitled》。无题的梦中花园,以及知名不具的幽灵。李絮不喜欢画肖像,也不喜欢观察人类,尽管这是学艺术的必修课。渐渐地,这就古怪地演变成了一种标志性的习惯与风格——在撇除专业课规定以外的自主创作当中,李絮只画人的背影。而抽丝剥茧,回溯至这一系列作品最初的雏形——李絮拿着一盒初学油画时惯用的温莎牛顿,忽而回头看了言漱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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