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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淌过绣坊的青瓦,落在姜承瑾红嫁衣的裙摆上,金桃花簪缀着的珍珠随她抬手的动作轻晃,映着满院飘落的桃花瓣——方才宾客散去时,林阿婆还拉着她的手笑说“新娘子生得比桃花还艳”,此刻院中的热闹却只剩风卷花瓣的“簌簌”声。
陈柏正弯腰将最后一盏松枝灯挂在桃树枝头,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女子凄厉的呼喊:“陈柏!你若敢娶她,我便死在你面前!”
姜承瑾握着银铃铛的手猛地收紧,指尖冰凉。夜色里,一名身着辽族白狐裘的女子翻身下马,间银冠上的狼纹吊坠叮当作响,她怀里抱着个锦盒,快步奔进院子,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抵在自己心口。
“耶律雪!”陈柏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却被她喝住:“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这就死给你看!”
姜承瑾这才看清女子的模样——约莫二十岁,眉眼间带着大辽女子特有的英气,眼眶通红,匕的寒光映在她眼底,满是决绝。她虽不知这女子是谁,却从陈柏紧绷的下颌线里读懂了端倪:这定是他年少时在大辽避难时相识的人。
耶律雪的目光扫过姜承瑾鲜红而喜庆的嫁衣,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陈柏,你忘了当年在临潢府,是谁在你被金军追杀时,带你躲进雪山石窟?是谁把部族仅剩的干粮分给你?你说过,等你能护住自己时,便会回来接我,可你现在却要娶一个宋女!”
陈柏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急意:“雪儿,当年我欠你的恩情,此生不敢忘。可我留在宋国,是为了抗金护百姓,承瑾她……”
“百姓?”耶律玥冷笑一声,匕又往心口送了半分,雪白的狐裘已被刀尖戳破,“你护宋国百姓,便不管大辽部族的死活了吗?我兄长战死,部族被金军烧了营地,我一路从大辽逃来,路上九死一生,就是为了找你,你却在这办婚礼!”她抬手打开锦盒,里面是块刻着辽族图腾的玉佩,“这是你当年留在部族的信物,你说过见玉如见人,如今你却要背弃承诺!”
姜承瑾看着耶律雪心口渗出的血珠,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她知道陈柏的性子,重情重义,若真看着耶律雪死在面前,往后余生都不会心安。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柏,先让她把匕放下,有话慢慢说。”
耶律雪却不领情,瞪着姜承瑾:“这里没你的事!他是大辽贵族的后代,不是宋国的将军!他该跟我回大辽重振部族,不是留在这过安稳日子!”她说着,匕又往下压了压,血珠顺着狐裘的纹路往下淌,染红了裙摆。
陈柏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耶律雪心口的匕上,语气放软:“雪儿,我跟你走,你先把匕放下。我去跟承瑾说几句话,片刻就来。”
耶律雪眼中闪过一丝松动,匕微微抬起,却依旧抵着心口:“我只等你一炷香的功夫,你若是骗我,我就是死,也要化作厉鬼缠着你!”
陈柏转身走向姜承瑾,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却暖不了她指尖的凉:“承瑾,对不起。雪儿性子烈,又曾救过我,我不能看着她死。我跟她去城外客栈劝她,等稳住她,我就回来陪你。”
姜承瑾望着他眼底的愧疚,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半晌才轻声说:“你去吧,注意安全。妾身在房里等你,把松枝灯留给妾身,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吹灭。”她抬手替他理了理铠甲的领口,指尖触到他胸口的玉牌——那是他从大辽带出来的唯一信物,“别跟她起争执,她既是为你而来,总有能劝通的法子。”
陈柏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句“等我”,转身跟着耶律雪快步离开。马蹄声渐渐远去,院中的松枝灯被风吹得摇晃,光影落在姜承瑾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承瑾独自走进新房,桌上的交杯酒还冒着热气,两只粗瓷杯并排着,像在等主人归来。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身着嫁衣的自己,间的金桃花簪依旧亮眼,可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淡去。她想起陈柏在滁州雪夜说的话:“等回了扬州,我要让你做最安稳的新娘”,如今安稳却成了泡影。
烛火渐渐矮下去,结出长长的烛花。姜承瑾起身剪了三次烛花,窗外的天从墨黑变成浅灰,却始终没等来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走到院中,望着通往城外的小路,桃树枝头的松枝灯早已熄灭,只剩下满地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天亮时,林阿婆提着热腾腾的粥走进来,见姜承瑾独自坐在院中,嫁衣上落满桃花瓣,脸色苍白,顿时慌了神:“承瑾小娘子,新郎官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坐着?”
姜承瑾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沙哑:“他去劝一位朋友,说很快就回来。”她起身想去城外找陈柏,却被林阿婆拉住:“你一夜没睡,身子弱,再说城外不安全,老身让吾儿子去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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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阿婆的儿子回来时,带来的却不是陈柏的消息,而是城外客栈掌柜的话:“昨夜有一男子,跟着一位辽族姑娘骑马往北方去了,那姑娘好像还受了伤,男子走得急,没留下话。”
姜承瑾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进新房,从枕下取出那支银桃花簪——那是她从亳州牢房带出来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她把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清醒:陈柏此去,怕是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姜承瑾依旧开着绣坊,却再也没绣过桃花,只绣些麦穗和飞鸟。绣坊的姐妹们见她日渐憔悴,都劝她别等了,可她却总在傍晚时分,搬把椅子坐在院门口,望着通往北方的路,手里握着那支银桃花簪。
春去秋来,陈柏却始终没有音讯。有次岳将军派人来绣坊,给她送了些粮食,顺带提了句“北方传来消息,大辽有支部族在耶律姑娘的带领下重整旗鼓,只是没提陈将军的下落”。
姜承瑾听后,只是默默拿出绣绷,在绣布上绣了朵小小的桃花。她知道,陈柏或许是留在大辽护耶律,或许是在抗金的路上出了意外,可她还是愿意等——等他回来,跟她解释那个枯坐到天亮的洞房夜,等他兑现“一起看扬州桃花”的承诺。
又是一年春天,院中的老桃树再次开花,姜承瑾依旧穿着那件红嫁衣,坐在桃树下,间插着那支金桃花簪,手里握着银铃铛。风一吹,铃铛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呼唤远方的人。她望着满院的桃花,轻声说:“陈柏,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去年还艳,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月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金桃花簪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替她拂去肩头花瓣的人。院中的桃花落了又开,绣坊的铃铛响了又停,姜承瑾的等待,成了扬州城里无人不知的牵挂,也成了她与陈柏之间,一场没有尽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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